上天送她女性的美丽、敏感的触觉，她自己修炼大方的谈吐、优雅的举止，像失传了的珍宝，乍见令人目不转睛。

“我不想每次拍照都黑衣黑裤。”

天佑艾嘉，她在片场人称张姐，指点一班大汉工作，仍这么娴雅。她拍了很多细腻的女性电影，这次转拍一部黑社会男人戏，不需戴墨镜点雪茄，女导演化百炼钢为绕指柔，就凭那一点点慧黠。

家中好爸爸

张艾嘉拍《一个好爸爸》，原着李纯恩小说《黑社会爸爸》，黑社会和爸爸，都是男性题材，她就想打破别人以为她只会拍女人戏的局限。

“我认识很多男性朋友，平时很吊儿郎当，有了孩子之后，尤其女儿，说话会变声，原来粗鲁男也有温柔的一面，很好玩。一个黑社会男人，生命中有三个重要的女人——妈妈、太太、女儿，当他遇到情的时候，会变成怎样？”
　
张艾嘉家境曾经显赫，父亲是国民党空军军官，外公是中华民国新闻局长，但她记忆中未见过爸爸，一岁那年他便死了。

“可能一出世已没有，就没有遗憾，小时候我得到的爱都足够，有祖父母、妈妈的爱，我们三姊妹也很亲，分分钟有爸爸更不好，管我更严，不让我进电影圈就惨了。”

父爱从未拥有，也就不知失去的滋味，但要拍爸爸，最亲密的参考对象只有看丈夫。

“他是好爸爸，一流的爸爸。”

他们家中有三个儿子，大的两个是丈夫跟前妻生的，小儿子Oscar由张艾嘉所出。她在公司在片场理智冷静，回到家里，做回三子之母，却无论如何控制不住脾气。

“我时常怕他们不懂，不停叮嘱，他们就觉得我紧张过头，嫌我烦，不理睬我，好失落。”

母策失效，唯有找家中的好爸爸出马。

“现在我会跟他们的爸爸商量，男孩子长大了，爸爸应该多点出面，爸爸的处理方式和妈妈不同，他会当他们大男人去交谈，妈妈只会当他们小男孩。”

被儿子欺负

母亲和儿子的关系，有一种微妙的角力，这是她当妈妈17年得出的结论。

“Oscar当然欺负我，他们全部都欺负我，知道怎样疼我，又知道几时可以激怒我，当他们要达到某些目的时候，手段就来了。儿子向妈咪发脾气，妈咪很容易投降，不懂处理；儿子向父亲发脾气，一来未必敢，二来他不吃这一套。

“男人做好爸爸，我见到多数是和女儿的关系，女儿粘爸爸，很自然。男女之间天生有吸引力，爸爸和女儿有亲密感，妈妈和儿子又有另一种亲密感。儿子会欺负母亲，因为知道妈咪疼他；妈咪和女儿，女人和女人之间，知道做女性是什么一回事，心里会想：‘你来粘我？不要玩这个游戏。’父亲和儿子一样，看得穿男性的小把戏。”

现在几个儿子都在美国读书，她心里挂念之外，只惊觉时光飞逝。

“我知道要放手，想不到孩子这么快就长大了，有少少不舍得。做父母的，唯一做不到的是阻止孩子长大，每一个人都有控制的欲望，原来到最后都控制不到。”

大忙人张艾嘉又编又导，还身兼刘若英、李心洁的经理人，时间不够用，她的电影里说，做父母不能错过孩子成长任何一个阶段，自己却做不到。

“去年二儿子在美国毕业，我应该出席，但正赶拍《一个好爸爸》，没有办法，错过了毕业礼，所以年尾作出补偿，和他们一起去纽约玩。”

虽然如此，她给自己的评价是：“我一定是一个好妈妈，no doubt。”

买衣服当休息

她说过女性做导演最好不要结婚，结了婚也不要生小孩，可惜她两样都做了。

“好难平衡，有时很累，没有自己时间。你问我今天早上有没有打高尔夫，我不知多想去，外面天朗气清，我应该去了打球。”

她最想花时间什么都不做，一早起床不知日程，她的生活就是太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原来访问前两天去买新衣服，就是绝无仅有的小小休息。

“美其名买衣服做宣传，其实让自己去逛一逛，让脑袋可以休息一下，至少那两小时不用想公事。女性买衣服有很多目的，有人kill time，有人扮美，有人发泄，我就可以将脑袋break away，是我们处理情绪的一种方式。”

她不做美容不修甲，不按摩不做spa，都巿女性让自己受服侍的少许奢侈她都不喜好。

“以前还会买珠宝，这两年一件也没买，zero，我嫌烦，我喜欢漂亮的东西，但要花时间找，不如看别人打扮啦，现在连看书也没有时间。”

几年前，她还敢认为不化妆也可见人，现在也不行了。

“以前涂点唇膏，五官就出来了，现在见记者，八点就要起床打扮，才有个人样。始终年纪大了，皮肤总有点斑，我又不保养，只是尽量精神点见人。”

人过50而懂得淡淡的美，层次更高，张艾嘉比很多厚粉浓妆女艺人好看，因为她追求ageing gracefully（优雅地年华渐长），而不是吃防腐剂式的外壳保养。

“优雅来自教养，我教我的女儿（刘若英、李心洁），不要被保姆、影迷包围，不会令你的演技加分，也不会增加你的气质。”

萧芳芳做伴娘

几年前港大有个讲座，叫做“成为张艾嘉”，她被视为女知识份子的学习对象，又是另一种成就。

张艾嘉也有学习对象，不在古代不在远方，而是好友萧芳芳。

“她幽默、witty、优雅，有时跟她吃饭很舒服。我认识她很久，她和张正甫拍拖时，我已认识她，张正甫是我第一位丈夫的好朋友，我第一次结婚时，在美国举行简单的礼婚，伴郎伴娘就是张正甫、萧芳芳。”

她时常想和芳芳合作，曾执笔写一部剧本，叫做《母亲》，心目中最理想的配搭是萧芳芳做母亲，张曼玉做女儿，但剧本一直写不好，现在芳芳因耳疾不能接戏，这个希望亦难实现了。

张艾嘉写剧本习惯经多次重写，才拿出来拍，《一个好爸爸》剧本第一稿四年前开始写，放在一边，然后考虑选角。

“香港每个男演员都演过黑社会，刘德华、梁家辉都可以，但我想有新鲜感，连周星驰都考虑过。”

一部戏的命运

剧本写到第六稿，她帮马楚成剪《生日快乐》时，看见刘若英古天乐的化学作用，就肯定是他们。

有人怀疑古天乐的演技，亦有人认为他跟张艾嘉的女性触觉格格不入。

“他有某种感情藏在里面，不敢放出来，他不知应不应该拿出来，香港的电影或许不需要他拿出来，所以他隐藏得很深。我看他演《门徒》看得出他很勤劳，但勤劳时反而会变成障碍，痕迹太重。我跟他说：‘我知道你很勤劳，但这部戏我想你happy的做，你当玩啦。’他很吃惊，怎样玩？

“他刚开始演我的戏有点紧张，但我极少NG他，给他很大空间，三、四日之后就很有信心，有了信心，整个人发亮，他做什么，我们跟着他走，他带着整部戏。”

内地批文政策突然紧缩，张艾嘉心里紧张，但又没办法。

“我们的看法和内地始终有出入，黑社会片不一定助长或歌颂黑社会，其实我反对英雄主义，亦反对黑社会，我在戏中写，年轻时一分钟作的决定，要用一生付出代价。审裁要看一部电影的意义，不应题材讲黑社会就不批，大陆已开放了这么多年，文化上的宽容度亦应增加。”

戏名由最初《黑爸爸》改为《半个好爸爸》，最后定槌《一个好爸爸》，都是为了避免题材敏感的问题。

“《一个好爸爸》是英皇决定的，几次改名的过程中，我有我的frustration，很遗憾、可惜，《黑爸爸》这个名年轻一点，有些想像，《一个好爸爸》很大路，或许会吸引到不同观众，亦可能限制了某一类观众，我只可说，一部戏有自己的命，我拍完后，它的命运我已控制不到。”

后记

我的女儿

张艾嘉命中只有儿子，家中三个都是男的，她称刘若英、李心洁、杨淇做“我的女儿”，算是少少补偿，但她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母性重的经理人，刘若英做李宗盛演唱会的嘉宾，他竟然担心伊人单身寂寞，公开替她征婚。张艾嘉可不会做这种老土事。

“我不紧张，但始终希望她可以找个好伴侣，不止奶茶（刘若英），我也希望李宗盛找个好伴。奶茶很忙，所以我每年都迫她放假。”

做导演，深深觉得刘若英、古天乐在银幕上登对，也不会婆妈到拉红线的念头。

“要他们肯才行，但他们在银幕上真的很好看，无论在床上、kiss，还是吵架，都很自然，你知道中国人拍接吻镜头，我听说有些明星仍然要就位。”

刘若英在戏中化中年妆，骤眼看有几分像张艾嘉，相对10几年，竟变成饼印。

“我从来不觉得在她身上有自己影子，直至她最近出《我很好》大碟，拍MV的导演是当年为我拍《爱的代价》那一位，有几个角度我也觉得像，看了也令我愕然。”

要她演刘若英母亲或许难为了一点，毕竟相差16年，不多也不少，这个角色她亲自打给老友陶敏明来担演，还一并请到狄龙、谭俊彦这一家三口作纪念性演出，解决了问题，亦给观众带来惊喜，都说张艾嘉是个聪明女子。（转载自香港明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