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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1/2009
南山高、銮水长──关于居銮、一座城市的书写
作者: admin

〈居銮的日与夜〉(分上与下篇分别刊登在《星洲日报.文艺春秋》2009-5-31及6-7),文章是名不见经传的作者,加上毫不起眼的一则标题,实在很难挑起让人读下去的冲动。如果我不是居銮人,恰巧又是文艺爱好之人,刚好有时间,大概也不可能逐字逐句读下去。本来以为是篇介绍居銮风土人情的文章,看到后来才知道是篇以居銮为背景的小说,最后竟是欲罢不能的一口气读完,往后再看了几遍,才藉此写下这篇酝酿许久的读后感。

居銮(Kluang)位于柔佛州中部,也叫蝙蝠城,乃取keluang马来语蝙蝠的原意,也有一说是十九世纪末年,一些从新加坡来到居銮河岸找吃定居的人,因为好山好水,生活富裕,环境优美,有如生活在古早皇帝上班的地方──金銮殿,所以就称居住的地方为居銮。现今居銮市区根本没有蝙蝠的踪影,老旧店屋的檐梁满是燕子筑的巢,屎尿到处都是。

地理位置上,居銮的所在还真有些尴尬。往南是人尽皆知的新山,我想那可不是因为被有钱的新加坡佬戏称为万恶之都的关系,而是宽柔这间鼎鼎有名的民办独立中学之故。北部是有香妃城美誉的麻坡,也有一间著名的民办独立中化中学,好歹也有一首最早的现代诗代表作流传(即使还有点争议,一九五九年三月五日白垚发表第一首现代诗〈麻河静立〉),就连不是居銮人,后来却被“尊”称为居銮发展之父的本坡地产大亨,也批评居銮人没有他老乡峇株人(峇株位于麻坡与居銮之间,也有一间民办独立的华仁中学)往外奋斗的精神,整天喜欢窝在kopitian泡咖啡混。我想这和居銮群山环绕,是个不折不扣的山城,先天上就有内陆地区保守、恋旧、安于现状的性格,与沿海地区居民的骠悍、勇于创新及敢冒险的精神不一样,先天地理的差异成了往后各自发展的迥异。

“南山高,銮水长”是我母校居銮中华中学校歌的开头词。环绕居銮的山,你根本搞不清楚哪座山是哪个名字,然而,从銮中科学大楼望出去,那一片连绵不绝的层层山峦就是南峇山(Gunung Lumbak)。清晨薄雾弥漫的南峇山,蒙眬如少女羞涩的脸,沉闷午后的山则仿如入定的僧人,即使天气熬热,也能感受到山峦吐息的透心之凉,雨后的南峇山则是出水的精灵,只有从那远眺南峇山,才能体会南峇山的美,没有这样的理解,就无法体会为何銮中生的背影总是摆着远眺的姿势。南山高,不是说南峇山有多高(一千六百七十八尺而已),而是脚底下那所造育无数英才的独立中华中学。

除了一座山,还有一条贯穿市中心的河──明吉摩河(Sungai Mengkibol)。銮水指的就是这条河(不是另一条马兰黛河Sungai Malantai)。自古以来,人就是依河而生,然后慢慢发展出聚落的形态,之后才有小镇,再来就是城市兴起,文明诞生,最后无可避免的被文明废物污染。明吉摩河穿过居銮市,见证了居銮百年的发展。从我有记忆以来,南部供应本地蔬果的叶豆沙新村,一大片绿油油的菜园都是傍河而起,往北梁站新村一带的油棕园也是靠河而种,沿加冕戏院旁的河岸走,还可见到附近的居民蹲在河边洗衣服,站在河中央冲凉;当然,工厂排放的污水及附近居民的垃圾(包括我老妈叫我丢的死鸡鸭猫狗鱼肚虾壳)通通都由这条河来承受,说她是居銮人的母亲一点也不为过。只是,这样的操,母亲还能忍受多久呢?

得天独厚的山水使居銮向来就是农业的重镇,从早期的橡胶、油棕、黄梨、西瓜到龙珠果(我的高中学长还因此被称为龙珠果大王)及有机农场,巍峨壮观秀丽的山林水景更是州政府大力推荐的旅游胜地。近年来,随着农地的开发,连带使居銮的工商业蓬勃发展,购物商场如雨后春笋林立,先是环球百货、地王广场,后来是规模更大、品牌更多进驻的福联广场,市容一变再变,如果几年没回居銮,可能连老家在哪都不知道。南峇山也不可避免的变成了癞痢头,三不五时就上演变色的明吉摩河也成了我那几条贱养的美国鱼都嫌脏的臭水沟。几年前居銮大制水,好事的记者还跑到水源地拍了几张农药罐子随地乱扔的骇人画面,登出来后还被人讥为大惊小怪,怎么不到花园住宅区拍那些垃圾满路堆积、蚊虫到处飞舞的场面,那才是活生生血淋淋的居銮。

最近在居銮意外碰见去国多年的老友,多年不见,当然又是喝茶聊天,只不过地点从以往汗流浃背的老茶室换成有音乐可听、冷气开得呼呼作响的连锁咖啡店Kluang station。早期的居銮百业萧条,年轻人都往外找吃,谁没有在那几十年来都没变的火车站送别?又有谁没有在旁边那小小的茶室喝过一杯香浓的黑咖啡呢?那已不是一个品牌的经营,而是几代居銮人的乡愁,居銮人离乡背井打拼的回忆都浓缩在这间小小咖啡店的咖啡。

喝了三杯咖啡,话匣子打开,老友说:“这么久了,居銮人怎么还是没变?”大白天,居銮人真如地产大亨说的窝在Kopitian泡咖啡(因为有个连皇族也赞不绝口的电视机牌咖啡)、吃点心(东风的豆沙饼、永珍的面条)、聊八卦、看股票、听赛马。夜晚的居銮也是酒廊卡拉OK大排档到处开,真是吃喝的好所在,以往她老妈住新村,根本不必锁门关篱笆门,现在根本不敢拿自己的身家开玩笑,这种地方养老也嫌复杂,害我引以为傲的居銮一日千里狂飙发展伟论一下子全灌进肚子里,只好聊一些几年前力邀在台工作的同事来居銮游玩的趣事。

当初同事只是到新加坡一游,在我拍胸脯保证下来到居銮,兴致勃勃登上久仰的南峇山,意外发现山脚一间可以比美五星级饭店的洗手间,开心解放之余,竟然被一条不知从哪窜出的小蛇及突然爆裂的粪水吓得腿软瘫坐在地,只好到旁边游乐场那座混浊不见底的泳池泡一泡。晚饭后在一条可能有百年(要不然木头怎可能一靠就歪掉)历史的小吊桥上拍团体照,差点倒葱栽进明吉摩河,就寝前想给同事来个惊喜之旅,经过母校门前,同事不晓得是否英文医学名词看太多,中文也跟着退步,竟然冒出一句:“小地方怎么有如此高级的墓园?”第二天赶往马六甲,个个两眼浮肿,肯定睡不好,原来整晚都被小强(蟑螂)及隔板的叫床呻吟声干扰,返台后全身过敏上吐下泻也算在我身上,我想托德那一百万肯定不好赚。

地理位置的优越,社会繁荣,工商经济的迅速发展,都为居銮的腾飞奠定了厚实的基础──居銮华社史料特刊1904-1997

看了以上这句话,居銮即使不飞,也跑得比其他县市来得快吧!跨过千禧年,居銮升格为市。〈居銮的日与夜〉如果是篇散文,那不是应该写些跟我以上差不多的居銮地理人文,乡土典故吗?可偏偏那是一篇小说,一篇让我这居銮人看了感慨万千的故事。

小说的时间背景是一九九五至九七年的居銮车站。“一九九六年九月,英国伦敦皇家马戏团来到居銮公演半个月。”“那时通往居銮的路正在大修,把柏油铲掉,准备扩大再建。”“我们从外婆的房子走路到附近车站二楼的小贩中心吃早餐,然后她便到车站旁购物中心内的一家精品店工作。”十几年前居銮根本没有可供一家大小娱乐的场所,马戏团到来总是件令人期待又兴奋的大事,即使场地满是窟窿,遇雨过后双脚怎么躲都会踩进烂泥巴,摩天轮包厢是一刮就会得破伤风的铁锈,奄奄一息的动物好歹也是动物,不然?要怎样喔!当时还算新颖的巴士车站是那种典型建了就没有维修的大建筑,旁边就是居銮最早的购物广场──环球百货,以及环绕周边的小店面摊子,二楼确实是小贩中心,鲜少有人光顾,看起来总是冷冷清清。总之,文中不管是摆在哪里的一砖一瓦,读了都令人不禁联想起雨丝连绵不绝,天气永远阴阴沉沉,怎么整修都无效的排水系统,豪雨一来就成灾的居銮。一九六九年大水灾时我两岁,至今还记得老爸双脚泡在水里洗机车的情景,二○○六年的水灾成了让人心痛的回忆,再来就变成一则笑话了。

十几年后,居銮也搭上国家经济发展的顺风车,市区的工商金融业发展十分急速,小镇民风不再朴素单纯,城市的雏形也未完整建构出来,居銮人的整体价值观却提前进入传统与现代之间拉锯的茫然与失措,心灵的空虚与寂寞提早反应在〈居銮的日与夜〉小说人物中:“我感觉到了全世界的寂寞。”“一路上有冷风和寂寞相伴。”“带着几许的落寞一直待到午夜。”“我感觉到节日气氛背后自身的孤寂。”“那时我并不知她内心的孤独……”“我和阿丽无聊地抽着烟,可能是我们两个都那么怕寂寞吧。”除了居銮人,如果把故事放在其他城市,一样可以感受到男女主角的孤单与寂寞,理应是末日危城的居民心态,〈居銮的日与夜〉选在十多年前的居銮倒是有点令人意外,除了作者,恐怕没人可以解答了。

一座城市的诞生,到底是新次序的伟大创造,还是自我沉论的开始?“一个礼拜后我们发生了关系。”心灵的空虚藉短暂欢愉的痛快泄出来填满,发泄过后是更加的失落与孤寂,到最后还祸不单行碰见同志“放胆地从背后抱着我的腰,开始吮吻我的颈项。”理智尚存的主角落荒而逃,似乎暗示这样的堕落之城还有救赎的机会,但结果还是找阿丽来解决。没有精神道德的建构,也无提供安居乐业的绝对权力结构,单纯的商业交易与运作使居銮人根本没有认同的理念,最后肯定沦为权力放纵的物欲之城,难逃落败的命运?〈居銮的日与夜〉像一篇寓言,最后就只剩下对老死在这块土地上的外婆的怀念与回忆。

身为道地的居銮人,我是真如小说男主角般,“每当在六楼居所的阳台眺望另一座拥有一百五十万人口的城市夜景时,我想念的,全是居銮的一切。”“没想到居銮还蛮美的!”可是,“我们沿着居銮的街道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午夜时分。当我再次回过神来放眼四周,发现街道已经死寂,人影都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如此描述一座城市的书写,教我这居銮人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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