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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2010
被推翻的小说
作者: admin

这几天陈如艺过得非常郁闷。她望着酒店天花板祈祷方向的箭头,怎么想都想不到出路。外头敌人已重重围困,手里都拿着钞票、土地契约、千万豪宅的合同(保证不秋后拆除)。但他们或许已反转猪肚(就是屎),谁叫你敬酒不饮饮罚酒?如今三桌人坐满(其中三人陪席),还有一个带头大哥站着,说他自己是奥巴马:We can change!要转变。而她们二八年华,青春来不及挥洒即已凋零。她想起那三位(前)同志,青蛙一跳成了凤凰,疙瘩外皮瞬间转为眩目羽翼,真的有点晕,拉开抽屉抓出圣经定神。“如果蒙宇哲在多好。”他为她写过一首〈以弗所家书〉,告诫她(如今成了慰藉的预言)纷纷扰扰之后,文学才是安身立命之处。(所有历难时节,刀光/霍霍,因在他里面/便得到宽赦,便窥得安身的缝隙)

作者按:欲一窥全诗,可到http://www.malaysiakini.com/news/97913;若遍寻不获,意谓蒙宇哲已在煽动法令下被捕,罪名:曲解经文,企图引起人民不安;可跳到以下美国注册秘密部落:http://www.got1mag.com/blogs/linloong.php/2007/03/08/aryaf_a_arpa_c

她翻开原文:要穿戴神所赐的全副军装,就能抵挡魔鬼的诡计。因我们不是与属血气的争战,乃是与那些执政的、掌权的、管辖这幽暗世界的,以及天空属灵气的恶魔争战。所以,要拿起神所赐的全副军装,好在磨难的日子抵挡仇敌,并且成就了一切,还能站立得住。(以弗所书6:11-13)她有点乱,到底神站在谁哪边?如果这个神(耶和华)和那个神(她不能写出祂的名字)一如祂们的子民暗里揣测般是同一个,那祂要如何两边站。在这个围城(外头的人想进来,里头的人不想出去),祂要开门还是关门?

经诵声透过窗户传了进来,陈如艺打开房门。这是戒备最松散的时刻──碰到了人也不晓得是谁尴尬;况且尘埃落定了不是吗?她已经几天没有晨跑。一路无人,也许是虔诚,也许见着周公或那个神。陈如艺推开酒店玻璃门(她们的心是玻璃做的,一旦破碎了,就难以再愈合),踏上睽违三天的外边土地,深吸一口气,开始跑起来。她穿着new balance,可怎么能balance呢,现在是三十一对二十八,就算那只凤凰变回青蛙(还要她们深情一吻才又变回她们的人),也还有一个balance,吞食她们一整个蛋糕。惟有期望那位王子(世袭。不是青蛙变的)把蛋糕还原成面粉,重新再搓,看搓出来是天秤还是火箭载着两个月亮(作者注解 [这显然是败笔]:以上皆党徽)。但据闻殿下仰望那位父皇(即陛下)已被奉养,殿下摆摆手苦笑:模子在父皇那边。什么鸡蛋糕!早知会被抢走还不如先啐它几口口水,或装个C4炸弹在里面;陈如艺知道这么想不对,但有时还真想炸人,一了百了。天上的主啊那个神,何时来毁灭这个城?惩罚这些外邦人。

天还未亮,她跑着跑着就看到了熟悉的那棵雨树,头上顶着一柄缺月(圆月弯刀是圆是缺?);见鬼,怎么跑到这边来了。她掉转过头,就听见引擎咆哮,就看见了那位圣战士正朝她冲过来。(后来她才想到,这里已是各方争占的圣地)

不由分说,转身便跑,上了斜坡,直往雨树奔去。回头望,乖乖怪不得了,圣战士停下摩哆追了上来。情急之下手足并用上了雨树(多亏她乡下出身,多少有点底),与树下圣战士对峙──你上来我跳下去,咱们再追五百回合。口里这么喊,心里可没底,这些圣战士习惯成群结队。语气一转:“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州政府大厦咧!守卫很快出来,很大罪的。”圣战士眼泛青光(不晓得喝了什么圣水):“你吓我?这里已经被封,大门那么长那么大的铁链锁头你看不到?守卫放假啰!”陈如艺一惊,心想真是大事不妙,但先过眼前这关要紧。“我丢钱下去,你走!”“先丢手机下来”“我先把SIM卡抽出来。”“别啰嗦,快点!”“我不会丢身分证下去的。”“信用卡也不要你的,钱统统丢下来。”于是钱撒落一地,多像durian runtuh(巫华大辞典:榴梿坠地,意指不劳而获),陈如艺看他拾得有点狼狈,这才发现他腿有点瘸。她心里暗骂:撞断了腿还敢骑摩哆。妈的巫桶收漏了的水!(作者败笔二:巫统建议收编飙车党,统统纳为党员,以免他们精力过剩到处惹事,偶尔客串攫夺匪猪笼入水。)

陈如艺很是懊恼:跑步怎么还绑个腰包呢。她这才想起要到咖啡店吃早餐(rock’n roll的style),“早知少丢三块钱。”

蒙宇哲小说:霹雳啪啦的童年(未完成)

小明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他坐在最后一排椅子上,老师在黑板前说:“同学们,大家要记得,不要乱乱买街边摊的水果来吃,因为很多苍蝇飞来飞去,吃了会霍乱。”好几位同学转过头看他,没有转头的,他也觉得他们脑袋后面都长着眼睛,也在看他。他只好低下头,却看见隔壁小强传过来的纸条:你妈的档有没有苍蝇?

“同学们,你们知道什么是霍乱吗?”老师在黑板上写了“霍乱”两字,小威就站起来:“老师,是不是霍霍霍霍……霍元甲?”小丽举手:“老师我知道,霍乱就是乱大便!”小强举手:“老师我想跟你说,小明家是卖水果的。”

小明不知道他怎么熬过这节课,只知道从这节课开始,他便有了个花名叫大便明。从小变大,从小便和苍蝇脱不了关系。他又气又羞,直到放学前都没说过一句话,等到放学铃声响了才“啪”一声大力把一张纸拍在小强桌上,冲出教室。纸上写着:“你是章狼,和苍x一样脏!”

大便明成绩很差,只有数学顶呱呱。他放学后不回家,要去帮妈妈。妈妈的档就摆在学校路口,放学后生意很好。今天大便明却怎么也不想帮忙,他从学校后门出去,来到一个大草场,草场旁边有一棵大树,大便明不知道是什么树,只知道树上开满黄花。他把书包放在树根和树根之间围起的小洞,一屁股坐进他熟悉的大洞,把自己藏起来。这个大洞正对着死鸡河,背对学校,坐在树洞里没有人看得见他。大便明常常来,他最喜欢看蚂蚁搬家,他不知道为什么蚂蚁常常要搬家。他第二喜欢玩树叶,捡起来手一刷,并排着的小树叶就兵败如山倒,一一掉落。这个树叶有点像含羞草,含羞草他可不敢去刷。今天他什么都不想看,什么也不想玩。他在洞里的树壁上刻字。为什么会有这个洞呢?听说是给雷公打到的。他在洞里刻:曾翎龙。这是他爸爸的名字。

中略。作者按:蒙宇哲继续描写大便明在学校如何被排斥,为大便明决定到城里生活埋下伏笔。

蒙宇哲写作笔记:此小说分二部份,城乡童年各半。为了突显乡居生活(设定读者为城市儿童,会对乡童感兴趣),有必要为大便明度身打造二三童玩,也好和未来城市生活作比较。或可挪用〈碎裂的游戏〉,惟需改写,隐去政治寓言及性暗示,置换哥哥,添加人物故事情节,成儿童浅白版。重点:大便明是被欺负的角色,好让他的决定更具说服力。

碎裂的游戏

作者按:蒙宇哲改写儿童小说前的忆旧散文,收录于《回味江湖》,印量一千,蒙宇哲家中尚存八百册;有意拜读者可联络作者,免邮资惠寄。

家住郊外新村,屋外有个草场放风筝。放学后把书包丢下,白线缠绕牛奶罐,椰骨固定在塑胶袋。哥哥拿着后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放手,御风而行。

有时无风,爬上七层高的豆腐格,大鹏展翅,像郭靖飞越城池,只人不随行。线交哥哥手上,跑两步扯一扯,退到草场边马路旁,风筝还是软软飘下,如叶覆地。

期待家里保温壶快快报废,放块硬石头进去,使力摇,酒保一样。倒在昨天从胶园木寮偷偷收起的胶杯,再到柴堆抽出一支细的,拿块破布罩住杯缘,锤,不使它飞扬。然后煮浆糊,木薯粉和水,拾一红毛丹枯枝,截成合适的长度,搅。加入玻璃粉末,再搅。

找树枝丫子。地上找不着就上树。把白线压在它胯下,伸进浆糊。哥哥在另一端拉,这回用的是摩哆润滑油罐,用菜刀破开,用铁锤镇压锐气。够大,可以唬人。线从破布中出世,已是脱胎换骨,铸剑一样。最好有太阳,快干。可以上竞技场了,不用塑胶或报纸风筝──没人愿意和你对打。到店里买超人蝙蝠侠,凤凰,还真能飞上天。要不就为它绑条尾巴。寻找仇敌,搭上了就倾斜润滑油罐猛放线,毒蛇吐信有去无回,直至了断。空中的江湖。

看见凤凰飘远了,立马跨上一旁备用的脚车,也有人拔腿就跑。边追边抬望,测量距离落点。运气好就不会挂在树上电线杆,赶忙抛下还煞不住的脚车,一脚踩住:别动。然而也有人赶到了,一手扯住:我的。结果哗啦一声,一人一边翅膀发愣。

风的季节遁去后,就在屋前沙地挖洞,伸入脚踝转几个圈,使它顺滑。穿鞋从洞口起拖曳长直航道,约莫三个童年身长。石珠自己做不了,要到店里选。最好有青筋凸起的,够硬,杀伤力强。这和拾橡胶籽一样,一手掌捏住一个往大脚里挤压,啪啦,总是有青筋的压赢。

一个挨一个朝洞滑滚,后来才成形的隐喻。最靠近洞的便能先进洞,砰一声,再进洞。砰二声,再进洞。砰三声……事情总不是如此顺利,有人开始藏匿。伺机而出,这便是等待和追求。方式也不一,有人左右手拇指中指拱住,双龙吐珠似的。可以联想到什么?后来才知道。有人单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挟住,鸟啄一样弹了出去。哪个好,也不是姿势可以定夺。

有输有赢,却是游戏的真理。从一数到十,数不到的便要受罚。回到原点,再把石珠抛出,这回却已不再神气。进洞,也只是完成受罚的义务。多么难堪,只希望石珠还能挺得住。下一回,还是有希望的。

多少个酷热午后,几位童男就这么围着一个洞打转。成长航道内外,划上了凌乱的脚印,已经不堪辨认。而进洞的石珠,将遭受最猛烈无情的砸击。

劈啦。

蒙宇哲写作笔记:最后这两字应予保留,好应题。

劈啦!大便明蹲在茅房,鼓气丹田,原本聚在屎桶屎面上众多苍蝇,被他劈里啪啦赶走。他趁妈妈不注意,偷吃了一块西瓜,很怕会得霍乱。所以肚子一痛,也顾不得妈妈,飞跑回家。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苍蝇吃完大便又去吃西瓜?大便明屏住呼吸,很快就忍不住又吸进了气。这时他听到阿公在外头喊:“阿明快点!你妈被车撞到……”

作者按:因字数限制,不得不中略。只简述故事如下:明妈过马路时一粒椰青滚了下来,她弯身去捡,说时迟那时快,一辆Proton Saga(巫华大辞典:国产车。音译笨蛋傻瓜)急驶而至……;煽情场面不在话下,葬礼上大便明一直自责,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扰乱了他的思绪。

难道他就是成绩单上那个名字?难道他就是曾翎龙?难道他就是爸爸?大便明家住木屋,房间以木板隔出,有缝。他被叫进房后就把耳朵贴在缝上,听厅里大人说话。阿公、大姑、大伯是一边,曾翎龙是另外一边。那边说要带大便明进城,这边不肯。这边旧事重提,那边试图解释。那边说城里种种的好,听得大便明怔怔入神,但他不明白为什么阿公不能一起去,难道阿公不属于“那个家”?阿公不是爸爸的爸爸吗?妈妈不是死了吗?为什么那边还有一个,还多出大哥、三弟四妹五妹?为什么曾翎龙先生大哥出来?曾翎龙(大便明习惯这样叫他,他只是一个名字)说兄弟妹都会对他好,会有人对他好吗?

大便明被叫了出来。他们让他选,但他一直静静不出声。这边和那边一直在哄在劝,最后他只问了一句:那边的厕所有没有苍蝇?

离开前一晚小明睡不着。他终于可以摆脱大便和苍蝇,心里充满期待。他已经想好了,到了“那个家”,把他的番石榴弹弓送给大哥,一扎扎的相片(上印宝莱坞明星,可以用来玩飞鞋。蒙宇哲按:这游戏得加入小明童玩一种)全给三弟,那套家家酒(有胶擦煤气炉、塑胶壁虎、贝壳镬树枝铲)则给四妹五妹。

明天将会是新的一天,但今天还没过完呢。

陈如艺继续跑步。还好圣战士没要她的战鞋,可经过一番折腾(上树下树),好像真的不balance了。无论如何陈如艺还是跑到了警察局──她知道报案不会有结果,她只是有义务多增一笔治安败坏的数据。但她未能如愿,警局大门深锁。咦,不是二十四小时执勤的吗?突然想起路上经过的警车:不好,他们竟全体出动,怕是去镇暴了。镇谁的暴?中央政权管警察,镇的当然是她们这个地方政府(已经岌岌可危,不容她们垂死挣扎)。

她想找电话,通知同志们应变,但手机革了公共电话的命,她唯一找着的电话亭,里头的话筒已被人连根拔起。她跑到咖啡店,向老板借了手机,悲哀,一个号码也记不起来。她问:“老板,你电话可以上网吗?”老板一脸茫然:“电话怎么上网?”她叹口气:“你该装wifi了,现在都已经网络时代。”老板答:“YB(巫华大辞典:Yang Berhormat缩写,官称,意指尊敬的),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听说今天要变了?”她苦笑。变或不变,先来一杯咖啡乌两个生熟蛋。想起没钱:“痾蛋!”(巫华大辞典:hutang,赊账)

这又想起,原来SIM卡还在腰包里(感谢圣战士),赶紧又借来手机,接通后只听得人声嘈杂,叱喝连连。“什么?……你在哪里?……我们进不去!啊……他们丢催泪弹了……什么?……什么王法,他们就是王法……什么?……什么民选,大得过王选吗?Oh shit!……我……我中胡椒喷剂了!……我们要撤退……酒店会合……”

滴……。

人群围上陈如艺──这些是忠的,忠厚老实被人欺。“让开让开,先让YB吃饱好打仗!”生熟蛋上来了,她撒了些胡椒──这真是好东西,怎就有人拿来使坏?不合时宜的,她在此刻顿悟了从政以来最大的真理:无关酱油胡椒,手段才是王道。

没完没了的会。只是原来的抗敌,已转为复辟会议。结束忙碌的一天,换回熟悉的寂寞。陈如艺回家,蒙宇哲不在,她突然很想做爱,月来事忙,又碰着蒙宇哲写儿童小说(他说做爱沾污童身,身不洁心必邪),而后被酒店关了几天,她们活在柏拉图的洞穴里──形而上的精神生活,不谈政治(他说她们是乌透邦),不做爱,只存在。

陈如艺对蒙宇哲写儿童小说颇有微言,他说他要赚钱(儿童小说可卖五万本),她却想,那是他抗议她执政的行为艺术(“写一本用不着六个月,却等于当六个月的州议员。”),他是永远的反对党。如今她们又站在了一条线上,不晓得他小说中的孩子能不能长大。长大了又如何?男人只是大一点的孩子。她按开电视,总警长大义凛然的说:“我们绝对中立。镇压是为了人民安全,国家不乱。”算了,他只是大一点的孩子。

门被打开了,陈如艺换台看港剧(精神生活一种),蒙宇哲腋下夹着份晚报进来,这让她惊讶。他问:“后来呢,后来怎样了?”后来?后来她们都哭了。她笑着问他:“你的小说写完了?”蒙宇哲不答,转了台,首相广阔的脸搭着两撇须(每次都让她想起蒙古大草原),说:“我们尊重民主。民主是少数服从多数。”她起身冲凉,蒙宇哲问:“民主值多少钱?”她回头看他,头发日薄西山:“我不知道。民主是一只青蛙。”

她们躺在床上。蒙宇哲说:“青蛙是个烂比喻。民主是三只小猪。”

“团结就是力量。”

“不团结也是力量。”

“你的小说写完了吗?”

“你要不要去买手机?”

“有好介绍?”

“我知道一个,但他也许不卖了。”

“为什么不卖?”

“他老板今天成了反对党。”

“反对党不好吗?”

“他们政见不和。”

“非得要这样分裂吗?”

“分裂是重整的基础。”

“一个马来西亚?”

“别逗我笑了。”

“你的小说写完了吗?”

“我们恐怕该读读塞涅卡。”

“你的小说到底写完了吗?”

“我决定把它推翻。”

“为什么推翻?”

“我想起写作的初衷。”

“什么是初衷?”

“长大。”

“长大是什么?”

“长大是,一个不断推翻自己的过程。”

“那我们现在是三位一体了。”

“哪三位?”

“政治,文学,生活。”

“是二位一体。生活是1。”

蒙宇哲翻身压了过来。

“现在是1比0。”

陈如艺喘气。

“0比1。我会扳回来。”

前戏完毕。她/他们开始做爱。夜正漫长。谁被谁欺压?且待下回分解。

(本文荣获2009年海鸥文学小说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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