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写到麻坡乌达是由一位战前从泰国嫁到麻坡的潮籍妇女最早做起来的,由于篇幅关系,就此打住了。
或许有些老麻坡已启动记忆,就像我身边一些麻坡朋友那样,开始追溯陈年往事,仿佛一刹间突然在意起以前未必在意的流光片影;在重叠交错间,在烤乌达的香味飘逸里,一些岁月画面逐渐对焦鲜明起来。
于是有人想起昔日忙碌的渡头,想起战前设有鱼池的三角埔小公园,想起海墘街渔巴刹对面,“南海飞来”观音庙前一位提篮子卖糕饼及乌达的方婆婆。想起曾听过老一辈说,早年在文打烟有间批发乌达的浮脚屋,以及一名姓蔡的鱼商也曾做过乌达生意;想起曾有一段时期,大概在1970年代常见到贫穷学生在下课后提篮子在麻坡市区到处叫卖乌达的身影;想起1980年代那摊位于贪食街口不知吸引多少外地客前来夸张采购,据说新年期间可以一天卖出6万枝乌达的汉记;想起同一年代开始有人连炒粿条面都加入乌达以示麻坡特色的风气;想起后来愈来愈多的乌达制造商加入战场,从早年多是预先烤好,到后来为了竞争而变成在摊上现烤现卖,除枝装外并研发出方便携带及保存的冷藏盒装乌达,甚至当华人把“乌达”打出名堂后,连马来人也跟进学做华人Otak……
其实,以上列出的种种思索头绪,正是我近年来在麻坡为乌达做田野调查时,从受访者口中得到的零散片段。经长时间交叉考证后,针对起源之说,最具关键的莫过于那位听说能将糕饼和乌达给编进歌里朗唱叫卖的方婆婆,以及位于文打烟的浮脚屋,和蔡姓鱼商。
从不断推敲到终于找到当事人后代出来话说当年,泰国潮籍妇女之说渐渐成形,再对照多位老麻坡的深刻记忆,倒是可以拼凑出一则可信度较高的麻坡乌达传奇。
上文说到的那位泰国潮籍妇女,就是文打烟浮脚屋的女主人郑美兰。根据其3名外孙女追忆,外婆是在1968年逝世的,享年80岁,以此推算,郑美兰的出生年份应是在1888年左右。至于她的故事、来历,到底是从泰国哪个地方来?何年嫁来麻坡?为何做起乌达?3名外孙女似乎所知有限。大姐郑祥音是在9岁那年,即1952年随母亲王惜金及弟妹从雪兰莪州吉胆岛回到麻坡,许是外婆年事已高,一心想找女儿回来帮忙,而隔年女婿却在吉胆岛病逝,女儿只好安顿于娘家,带子女住在浮脚屋帮忙从事乌达制作和批发生意。据称早年做的数量并不多,除了批发给方婆婆外,剩余的郑美兰也会提个篮子到附近兜售,所以在许多老麻坡的记忆中,战前除了方婆婆,还有另个妇女在沿街卖乌达的,那应该就是郑美兰了。
至于蔡姓鱼商之说,倒是战后的事了。原先是为了解决卖剩的鱼获,才想到加工做成乌达,有说这乌达做法是从蔡姓鱼商的潮州峇峇亲戚那里学来的,所以坊间也流传了另种说法,就是将乌达、娘惹及解决卖剩的鱼给列为麻坡乌达起源的关键词,但毕竟时序错置,鱼商乃于浮脚屋之后,加上生意维系不久,至今其家族都已搬离麻坡了;而根据打从一开始便失学跟在外婆及母亲身边帮忙的二姐郑音莲回忆,就曾听过外婆说,早年蔡姓鱼商曾向她讨教过制作乌达的方法,当时她也只是口头上说说,也不算传授。
综合三姐妹的说法,母亲王惜金比外婆早4年离世,浮脚屋的乌达生意则交由二姐郑音莲与其丈夫沈瑞龙继承,起初主要是以批发为主,做临近文打烟一带的熟客生意,到了1980年代末,文打烟小贩中心成立后,便在里面设摊命名为“沈记乌达”;后来大姐郑祥音与丈夫蔡德汉则在六马路另起炉灶,也就是上述将麻坡乌达推向外地,高峰期日卖6万枝,许多小孩在放学后都到那拿货,然后提篮子四处贩售的“汉记乌达”。而小妹至于三女儿郑音娥则原先是帮大姐工作的,1980年代后才跟丈夫许瑞平在文打烟小贩中心里开了“平记乌达” 。
传奇显然不足传奇,仍有许多疑点有待厘清,比方说郑美兰最早是跟谁学做乌达的呢?是她从泰国带来,再接合当时在麻坡见到印尼移民自制的“原乡式”Otak-Otak后,才灵机一动改蒸为烤、取长补短做成的吗?还是本来就是出自娘惹巧手,南呼北应的,北受暹罗影响,南承印尼精髓,就像上述鱼商之说那样,郑美兰也是跟早年生活在麻坡的潮州峇峇那里学来的?至于为何舍传统香蕉叶而取亚答叶呢?这倒是值得大书特写,遥想当年麻河两岸尽是亚答丛丛,一枝亚答叶包裹的乌达,似乎早已记存并隐喻出它与麻坡这片土地紧密接合的岁月画面。
然而,许多真相已沉入汨汨麻河,唯一找到比较可信的却是郑美兰这个名字,在有限资料中,她是最早在麻坡卖乌达的人,而她来自泰国的潮籍身份,更增添与北马Otak-Otak扯上关系的“想像”。她在有生之年,肯定无法想到吧!后来乌达竟然成了麻坡美食的代名词,关键正是因为当年她叫了女儿王惜金回到麻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