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生了，很年轻的癌症病友。我仿佛看到他蹒跚、很累的脚步，微微伛偻的背，缓缓的扭动门把，出去前，回头给我一个苍白，一种无奈的笑容。

我很难忘记他走出去的背影，他肩上扛着太多家人的爱，而爱，却是加速他心累体累，一种想要永久歇下，却不甘心还有那么多事没做的遗憾。在近一个小时的会谈中，感受着他的人生路，那么循规蹈矩，努力的读书上大学，找一份好工作，上下班都很准时，生活也没有什么嗜酒抽烟赌博的坏习惯，而且吃得很好。所谓吃好是很贵的食材，包括大鱼大肉等等，并缺乏运动。个性内向中，心却是向往野一下，坏一下的生活，但是家人从小就让他知道，坏不得，一坏，可能就没有回头路了。意思是说家人会觉得丢脸而冷漠对待他，他博不起。

问他的感情生活，没有恋爱过。每次遇到没有被怀抱过的女人，我都会抱一下她，但是对这么乖的男人，我不敢做出会被误会的举动。但是在接下来的谈话中，我真的很想怀抱他，告诉他，突破内心的框，勇敢的对家人说出感受，勇敢的去交不同的朋友，但是，最后我把这股冲动化为拍拍他的肩膀，按摩他的手掌，这些只能让他感受单纯的关怀，无法改变他的生活模式。

这么乖的人到了中年，本来应该成家了，却没想到竟然患癌。他吓坏了，但是幸好长期以来有吸收资讯，他也做出理智的决定，听从医生的指示动手术，但是因为已经扩散，需要很有耐心的进行疗程。

让病人自己有选择权

他想听我的经验。我就教他放松的技巧，让他的心能在放松之下，能忍耐漫长的疗程。可是他很躁动的马上说，很难的。他问了很多太极啦！瑜珈啦！气功啦！某某保健啦！偏方啦！等等之类是否能治好？我说，你必须相信你的主治医生，并选择一种你感觉舒适的运动，而化疗是需要多休息的。那些偏方，我一个都没用过，所以我不知道。并提醒他，每个人的体质和病情都不一样，癌症的细胞也不尽相同，对他人好的方式，不一定适合你。所以你最好是跟你的医生讨论一下，才决定要吃什么保健品。

他脸上爬出一点点躁红，是心中很急很气的表露。他说，他根本无法好好的睡一觉，每天一早要去打太极，打完，要去做气功，做完要去学呼吸法……学完要吃什么什么，我看着他虚胖的身材，很惊讶的问：“你只要选太极或气功一样就可以了啊！这样的安排会有压力吧？”

他很无奈的说，他无法选择，更贴切的说，不敢选择。因为这些都是哥哥姐姐们的安排，并说如果不照办，发生什么事就不管他了。他怕扛起不听话的后果。我尝试让他知道，休息是增强免疫能力的来源。但是他还是害怕万一不依指示，家人怪他之下不理他，并要担起这个责任。我糊涂了，这是哪门的爱？你不听我的，你死了你的事？

我想了一下，知道我无法去改变这样的爱，只能教他做大休息，至少夜晚能好好的睡一觉。他还是觉得有压力，怕睡得太熟，错过了清晨的运动，家人会责怪。可以想像他多么缺乏爱。

他又问，根据他得到的数据，化疗多少次，肿瘤就会缩多少，为何他化疗了肿瘤没有预期的小？我说这个你要去问专科医生，我无法回答的。我不忍心说你都一直在折腾你的身体，把作息和肚子都弄乱了，这对健康有害的啊！转一个弯想了很多可以让他理解的话，请他有所选择的默摈一些食物，沉默的抗议，或吃一点点意思意思，他马上摇头，不行的，哥哥姐姐脾气不好。这一刻，我静下来。

他问我禅修能治好他的病吗？我说，到目前为止，我只看到一位真正禅修治好癌症的法师，他童年就出家了。即使达摩难陀长老患癌，也是去进行化疗的。我没化疗和电疗，是因为我体质好，加上医生觉得可以通过观察来定位，而且我是长期有训练体能，并注重饮食的人，才这么幸运的。如果患癌了才要禅修，要有耐心一步一步去的，不是今天禅修，马上见效。

我不能不老实和残酷的说出事实。他很失望的样子，他是希望能找出马上拿走癌症的方法。而我希望他能和哥哥姐姐商量，不要再给他这么多的建议了。他最后觉得我没帮到他。我笑笑，很平静的看着他躁动的失望，却无法指出他的失望来自他得到错误的爱。

然后我再教他一遍放松的动作，至少这是我唯一爱他的方式。

其实他只是其中一个“被爱”得太累的病友，我一路来遇到不少这样的案例，我真心希望，家有病人的朋友，不要给病人才多非科学的建议，或太多道听途说的偏方。请给病人一个充满谅解轻松的养息地，给病人自己有选择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