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进一个城市,如这近两百年的吉隆坡,我该从哪里开始?
吉隆坡的一步一脚印,是不是应该从独立广场开始?还是有幸于今天还在的旧建筑,可以追溯更远?
去年11月间在我们举办的小小会展《吉隆坡印象掠影》里,老街坊围着手绘的地图,开始说起当年的各种各样,把一个商业都市一下活化起来──最出名的餐馆、香港歌星曾经驻守的双英斋、看戏的柏屏戏院、跟着长辈来喝茶的点心店、磨剪刀的师傅、扛着箱子叫卖的小贩、算命的先生、拍照前的打扮、裁剪洋服的骄傲、宗教游行的路线等等。几位老人家为了个别记忆的微差,强让第三者来说清,老人家脸上一下亮了起来。
如果把时间回转那么许多年,我们看到的就是不一样的风景了!
火车来到这个颠簸路程的终点站,人们从一座低矮的建筑物里步行出来,抬头看的是读不懂的红毛字,斗大的写着Sultan Street Station,他们或者更清楚的是不远处的茨厂街。
南洋的湿热空气在清晨还透着凉意,咖啡香在比邻的公元茶餐室飘了出来(若不是早拆了这间火车站,居銮火车站咖啡也未必可以独领风头吧?),沿着街道边的五角基,穿过许多才把木板门一片片拆卸准备开门做生意的店面,闪过招呼着生意的小吃摊贩,窥看对面楼上才梳洗好的姑娘在木制百叶窗前张望,窗后绣花的窗帘在风里飘着。旅人也好,讨吃的也罢,这一座城市都容下了……
不同的宗教信仰,让人们建起了兴都庙、关帝庙、占美清真寺、锡克圣庙,挤在几条街的范围。这里听得到、看得到、嗅得到、碰触得到的许多不同,都被淳朴的人们宽容以待,在一个小小的社区里慢慢变老。就算人搬走了,碰到庆典也还是回来的,归根也还要有个根,这里就是了!
火车站后来不知几时拆了,轨道也没有了,旅客留了下来。聚居的人们靠着像河流一样的道路,建起了南洋屋,有时一下建了一排或几间,有时只建了一间,屋子的雕花纹饰款式、壁墙的重叠或分开,都说着一个时间和身份的故事,要用文字怕是书写不出的复杂。
活在他乡,带着妻小的,办起了教育,朗朗的读书声在祠堂、在会馆里响起,如果追溯许多华小、华中的历史,不难把那一条线都画到这里。教育了下一代,这一代的人还要延续着文化,把人镜慈善白话剧社给办了起来,追随新文学的脚步。
慢慢的,人群带动了这一个城市,四面八方的人们像奔流的小溪汇聚在这里,街屋里的批发商,或是皮货、陶瓷、海产、洋货的,有吊辘上下货品;而街外周末会有雨后蘑菇一样蓬勃的地摊,摆卖各种日常用品,喧喧囔囔。
茶余饭后有一个路边小店──隆盛酒庄,像是故事里挂起酒幡的酒栈,有人翘起二郎腿喝起酒来,看着柜子里满满不同的酒瓶,和毫不矫揉做作的室内,不免豪气,当年多少市井小民在这里论过英雄啊!
这样的城市来到今天,已经不是可以用一张平面图来读的都市规划了。想着想着,想到那么多的前辈,当年来到这里,从无到有,是多么长的历史!行走在这些或者已经不活跃的五角基,我却看到当年川流的人群,从这街到那巷。我的心随着建筑构成的通道,形成的各个空间、标志的每一个表情,勾画出一段段古老的画面。还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还在这里延续的生活,丰富了层面,把故事一点一墨的写下去。
凯文林奇(Kevin Lynch)认为,一座城市的识别度,无可避免的依赖着实际存在的具体物件,而居民的情感和归属感,则会与潜藏的结构架上关系。这样的解说,用门外人的说法,就是一种情意结吧!都市之美不在建筑的形体,建筑只是一个承装故事的瓶子,林奇的定义只给了我们一个城市的骨干,灵魂却是依靠骨干用记忆、感情滋养的更深层悸动。城市不是代代换新的时髦,它是许多交错重叠的历史轨迹,和人情纤细脉搏的网络。我知道这里是吉隆坡,不因为它命名为此,而因为它就是吉隆坡的出生、成长和老去,因为它有过的一切、留下来的一切,它于是独一无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