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宝珠演过一个角色,一演200场,从青春正茂演到风华绝代,像是生命的一部份,熟悉不已。
那是单人剧《翡翠岭上的爱美丽》,她饰演的爱美丽,跟她一样是娘惹,爱美丽从天真走到跋扈、孤独,蔡宝珠也从纯真走过,走到些许沧桑。
舞台上爱美丽的金饰珠宝,是蔡宝珠的传家宝。
娘惹爱美丽,也爱比锋头。旧时娘惹穿戴极为讲究,为了角色的写实,为了娘惹的美丽气势,她把传家宝穿戴在身,仿佛蔡家昔日女人的灵魂也同在,娘惹的美丽与哀愁,在舞台上活了过来。
这些珍藏,她平日不戴,招摇也危险。角色从少女演到老妇,装扮也不一样,手镯耳饰项链,都价值不菲,舞台下,是导演甄山水帮忙保管这些传家宝,以防遗失。
传统娘惹下半身着纱笼,爱美丽开演以来,她都穿妈妈的纱笼。直到纱笼洗至薄旧,她担心纱笼毁损,才收起珍藏,再换一条。舞台上的穿戴,除了自家珍藏,其余的戏服,她也带回家自己手洗、保管。
如此近身接触,珍之惜之,仿如自家所属,才能从内到外,感受角色所有,感受物的呼吸。她是爱美丽,爱美丽是她。
这些婆婆妈妈的珍藏,还继承了一些女人悲欢,以及美丽观念。比如戴耳环,小时候婆婆就说,戴耳环要专注。所以爱美丽戴耳环总是闭上双眼,她也闭上双眼。她说,闭上眼睛,才能专注的、慢慢的把耳钉旋进螺丝式耳堵里,小小的耳堵才不会掉。旧式耳环是钉针式,大多为特别订制,耳堵掉了,就找不到可以搭配的,不像现在,大多款式耳堵通用,也非金制银制,多为矽胶,掉了也不可惜。
如此讲究,也是旧时贵族象征,越是精致讲究的细节,才能突出显赫家世与品味。
父母的爱情故事
舞台上她演活了爱美丽,妈妈外婆的传统女人灵魂,也在舞台上再百转千折一遍。爱美丽演过数百次,访问也做过无数次,采访时时常提及父亲,却少有说起父母的爱情故事。
她手上的七星手镯,是妈妈年轻时买来自己戴的,“以前的工匠都是手雕的,每一只七星手镯的雕纹都不一样。”后来妈妈的手变壮变大,戴不下了,自然就传给女儿。
她是独生女,母亲留给她的,除了美丽饰品,也还有许多坚毅精神。她说,母亲教会她,“女人就是要靠自己。”
母亲受华文教育,却开朗洋派,是当时潮女,她记得妈妈有一件酒红色的比基尼,还留到现在。
母亲年轻时到新山哥哥家暂住,跟大嫂感情好,因此也帮忙看顾小孩。哥哥介绍母亲去念护理课程,毕业后就在柔佛的医院工作。
母亲跟父亲是同事,彼时父亲已有家里许配的妻室,却对母亲动心,展开热烈追求。两年后,外婆听到消息,大力反对,把女儿召回槟城,母亲也选择回老家逃避爱神的蛊惑。
父亲却没有死心,常不辞劳苦,从新山到槟城去探望母亲,一个星期写两封情书,如此辗转4年,母亲最终被父亲打动。两人在新加坡签字结婚。
外婆也知道父亲真心爱她女儿,最终不再反对,但开宗明义的对父亲说,“女儿如果嫁你,不是二房,不分大小,是平起平坐的妻子。”
因此母亲不同于同年代的女子,27岁才结婚,28岁生下蔡宝珠。
她看母亲,觉得她没有委身,而是选择自身真爱,“母亲宁可选择所爱,也不愿随便嫁给不爱的人。”她说,妈妈对她很坦白,曾告诉她,她尊崇一夫一妻制,但爱上了这个人,做了这样的选择,没办法,“我妈曾说,她从来不是第三者。”
父亲有两头家,过年过节,都是轮流陪伴,今年在这头过春节,明年就在另一头家过。她说,如果父亲不在,母亲就找朋友玩乐出游,或跟她另找乐子,不会委屈在家闷头垂泪。
母亲教育她的方式很开明,因为护校出身,教育方式非常科学,“我小时候她就跟我说,月事来了应该怎么处理,家里卫生棉放在哪里,如果在学校,就找女老师。”
母亲不悲情,她看父亲,也知道父亲爱母亲,外婆曾说,“父亲是最好的女婿。”
遗传外婆打不死的精神
蔡宝珠说,母亲个性像外婆,“像红龟粿一样。”
她们家住古来,外婆一人住在槟城,独立自主,“她坚持不要跟女婿媳妇住。”
外婆的儿女分居半岛各地,蔡宝珠笑说,外婆每年都会出巡,到各个小孩家住上一阵子,也给每个孙儿缝制百纳被。
外婆每次来,一住就是一个月,忙上忙下,或做衣服给她,或缝制枕头套,每次都用自己的钱买布品,“算是送给我们的礼物。”
看似开朗活泼的外婆,其实命运坎坷。外婆在马来亚出生,母亲是上海人,父亲是广东人,双亲幼年时就去世,自小寄人篱下,没机会受什么教育。14岁嫁人,三十几岁开始守寡,一人带大8个小孩。
她和外婆感情非常好,印象中外婆声量大,个头矮但体型壮,喜欢骂小孩“猪八戒”,她笑说,“医生说她肚子有6吋肥油。”
约莫十六七岁时,外婆折断手骨,不良于行,当时是学校假期,她负责照顾外婆一个月,帮她洗澡,照料她起居饮食,祖孙感情愈发亲昵。
1978年外婆过世,当时她21岁,非常难过。“她去世时也没有孙儿在身边,是朋友通知家人。”
她看外婆,钦佩非常,“她很坚强独立,打不死的。”这份独立精神,遗传到妈妈身上,再传到她。她们家,都是独立女性。
娘惹习惯买金买钻石,也不全然是虚荣,而是未雨绸缪,“有钱的时候就会买,有钱的时候就戴,没钱可以拿去变卖。”外婆虽非娘惹,“她也会买给自己戴、买来储蓄。”外婆不戴了,就留给母亲,妈妈不戴了,自然就留给她。
这些家传之宝,“以后我也会传给儿子,让他传给妻子,这些都不能变卖。”
三代手帕情
她事业上光亮如星,是众人熟悉的实力演员,又是英文教育出身,开朗活泼,性情上却有几份传统。
有次跟新认识的朋友餐聚,拿出手帕抹嘴,对方惊讶万分,问她,“请问那是手帕吗?我从来没看过女人用手帕!”
手帕是随身之物,擦汗擦油,好用实际,她习惯出门就带手帕。
她对手帕也珍爱非常,外婆和妈妈都用手帕,她继承的是她们的好习惯。
妈妈会缝纫懂刺绣,对手帕也讲究,不同布料手帕都有。母亲晚宴时用的手帕特别讲究,小方巾一块,方便放到晚宴包里,以真丝制成,折角缝一片蕾丝,折起来只看到蕾丝,非常精致漂亮。
她到外地旅游,经过手帕店,也会买些材质好的手帕,给自己,给母亲。她如今用的手帕,有好几十条都是妈妈留给她的。手帕不脏,她一般都用手洗,不破坏布料。如果脸上有妆,她不用手帕擦脸,担心妆容粉底沾染,很难洗净。演出爱美丽时,用的也是自己的手帕,为免粉妆洗不掉,她先将手帕上浆,如此一来,清洗时只要轻轻一刷,就干净如新了。
这些种种生活智慧,以及美丽姿态,都是母亲教会她的。
文:陈燕棣
图:蔡东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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