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
Newsletter 活动
27/10/2015
文章千古事
作者: admin

杜甫的长诗《偶题》开章两句为:“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若把前句和广府谚语“死牛一边颈”做对仗,虽有点不伦不类,却更能反映出马华文坛的近况。

文章者,不论表达方式是谣赋诗曲,我笔写我心以至才尽,言之有物,便是千古事。牛的死相是侧卧,面天的不是左项就是右项,仅一边颈就是了。既是春秋大业,何必太计较意识形态?更何必只执一辞?

可以左右文章倾向格局的,在历史长河中,却是千变万化的流体,如政体递嬗。文章除却随波逐流的,也有中流砥柱或我手写我心的。写心者得,随波者失,你心里有数。

且看毛泽东自一九二五年来其按词牌所写的八十多首诗;数量虽远比不上杜甫,却真个我手写我心。他不是写实派吗?战场、用兵、江山、历史,温饱,对他来说,没其他东西更实在的。兹扼要节录三首如下:《无题》(一九二五):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重阳》(一九二九):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雪》(一九三六):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折腰/惜秦皇……汉武……成吉思汉/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这种对现实所作出的回应,不论谈史或抒发个人憧憬,其诗质之充沛,都令左、右赞叹。至于那些充满口号的南洋诗词,多源自慌腔走版的意识形态,是有时而尽的。流行一世代的“万万岁”、“毋忘在莒”、“汉贼不两立”的宣言,已显得无的放矢,已随东逝水流去,焉能成为春秋大业?

旧日马华报章生态

在一九五○至六○年代,马来联邦的大型中文报章,几乎左右分明,却也是非黑白难分。州属的地方报章,如槟城的《光华日报》,怡保的《建国日报》,吉隆坡的《中国》报等,铭记题字者,不是孙文便是于右任。全国性的《星洲日报》属左,《南洋商报》则在商言商。

一般上,报章的副刊倾向于采用同道者的文章。大部份投稿者亦识其趣:道不同,不相为谋。当时担任报馆编辑的多是南来的文人;投文艺稿的则以南大义安高校的老师和学生居多。有关个人的投稿经验,有趣的是,《光华日报》、《南方晚报》、《学生周报》、《蕉风》,香港的《华侨文艺》,都接受过我的稿子。无趣的是,投星洲的都如石沉大海。显然已被判入反动派。

患上左倾幼稚病的,殊不知学子如我,也常诵读和高唱以下名家的作品:郭沫若、鲁迅、闻一多、朱自清、冰心、田汉、夏之秋、冼星海、聂耳等。他们写农家、写劳工、写渔家、写流离失所、写生灵涂炭、写炮火高涨、写八百壮士、写风在啸马在叫、写黄河之恋等,都是一幅复一幅的无助、无奈、无产阶级的写照。是写实,也是应时之作,却都是春秋大业。

艺文工作者在国共内战期间,时左时右,扑朔迷离,转换跑道比调换教科书还要快。那时只听老师说他们都是抗日爱国之士,却没听说过他们是左是右。学子们何去何从?

几乎要到一九四九年新中国成立后,这些文人的左右方向才算尘埃落定。但是,报馆到底又是怎样区分左右翼的呢?有说书写风花雪月、儿女私情的算不上载道的文学,左翼是不相为谋的,甚至还斥之为沉沦堕落的后庭花。不幸的是,编者们却无知于我们这群学子,除了常唱《八百壮士》和《青天白日满地红》外,却也唱《在森林和原野》、《采茶扑蝶》、《思乡曲》、《黄河大合唱》、《嘉陵江上》。那时,《东方红》更是禁歌,我们也偷偷地唱。

在一九四九至一九五七年那时段,在国际形势运作下,遂催生了一种“无国籍的马华文学”:不持中华民国国籍,不持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不持英国国籍,也还没拿到马来亚联合帮的国籍,新加坡国又还没成立。换言之,那是最原始的“无国籍文学”,美其名为“离散文学”。除了马来亚,它也涵盖了整个南洋华侨的华文书写:印尼的柔密欧.郑、廖建裕;婆罗洲的张贵兴、李永平等;新加坡的连士升、陈瑞献、梁明广、英培安等等,都是华人离散文学的精英。

真正对马来亚国籍产生认同感是在一九六五年马、星分家后的事。信不信由你,之前那是一段马华文坛百花齐放的大好时光:没有独钟爱国文学。在这脉络里,马华文学者也,乃指以华文表述马来亚事物的书写。以英文书写的如Goh Poh Seng, Catherin Lim, Shelley Chew, Edwin Thumbo(具华人血统)乃局外人也。

这是我重归离开了约三十年的马华文坛的想像:中国大陆已于一九七八年开始开放,本地文坛的左派也徐徐老去。政坛左右翼的宿仇应已时过境迁,偏执已随风而逝。

岂料,好些老左派却还以为境虽已迁,时却未过。如编撰马华/新华文学史的,脑袋还是停留在解放军长征年代。庆幸在文革年代成长的,如方桂香,告诉南洋的文人,那些文学史不是那样写的。

却没料到,在政海浮沉了几十年的马华文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新浪是有国籍的文学。

有国籍的文艺

最近读到张锦忠的《时光如此遥远》和黄锦树的《注释南方》,才发现新一代的弄潮儿虽没兴趣建立“南洋共和国”,却也划地自限,创立了“有国籍的文学”这关卡,它岂能与前述的百家争鸣“无国籍文学”相互辉影。他们两位把马华文坛与台湾和大陆的相比,觉得马华文坛的前途堪虞。况且其文学产业和市场本已窄小,还要用意识形态来分割。

有国籍的文学除了好闭门吃羹,即不必分给外人一杯,或享受闭门造车的乐趣之外,可说一无是处。如对本土文学水准有自信,哪怕外来和尚?如觉得低落,外来和尚,只要不是花和尚,比较会念经,可以给你超度。

听听李斯两千多年前怎么说。当时秦皇灭六国统一天下,不少皇亲国戚及朝廷大臣,游说朝廷驱逐所有外来人才。李斯遂撰《谏逐客书》上呈秦皇,奏折概略如下:“皇上所崇尚的衣食住行的材料,多由外国进口……将被驱逐的外来人才中,在他们的原住地,多是将相经世之才。他山之石,也东征西讨为本国立功。饮水该思源,怎可过桥抽板?……”秦皇阅后,龙颜大悦,马上下旨喊停。李斯等留下。那也是千古事。

两千多年后,有识之士多知道,拿诺贝尔奖的,大多数都是美国公民,但他们间很多是外国移民,你认识的华裔就有李政道、杨振宁、李远哲、丁肇中、朱棣文、高锟等。如把本地的“有国籍文学家”倡导者送到美国做当家,拿奖的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便会锐减。方桂香日后若拿到该奖,他是中华?新华?还是马华?韩国人说过要把李白的国籍迁册,当然是吃定闭门羹啦。

同理相伸,新加坡人在球类运动的得奖人,也相随会猛降。那儿华文报章投稿的也鲜有本国的文人,文以报国的除外。更令人,如方桂香,惊讶的是,新加坡的文艺运动健将,梁明广和陈瑞献的著作和贡献,也仅被一笔带过。

颂赞候鸟、一瞥惊鸿、点水蜻蜓式的过客作家的贡献,并不见外。但质疑另些生长或居留在大马长达二、三十年,仍藕断丝连的作家的贡献,遮天的一手不是若隐若现吗?

吴岸精神

受锦树的梦想启发在先,蒙吴岸(丘立基)的精神感召在后,我更觉得个人所主持的基金该往幼苗深耕,让幼苗扎根、茁壮、成长,以成为马华文坛的传人。

基金也有所不为,如资助更多经典文学的出版。我还是牢记着一位编辑的忠告:成熟、知名作家,炙手可热,不必劳驾。况且,这批作家,也是许多文学奖的热门人选,设立文学奖也仅是锦上添花。

至今,基金的成绩平平,乏善可陈。但透过运作,却也更深的了解到现代马华文坛的状况,略述四种如下。

老一代不肯放手改革,如引进技术、人才和资本。廉颇年轻时曾叱吒风云,为国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不料告老还乡后,皇上谴使拟招他重作冯妇,领军上战场。廉颇也自告奋勇,在使节前上马、披甲、舞刀,以示不但宝刀未老,却还老当益壮。使节却回报皇上曰:廉颇尚能自理三餐,余勇仍有,只是一顷之间,拉屎三次:老矣。

另一现象则是鸡肋效应。接收及延续那些奄奄一息的期刊,犹如咀嚼鸡肋,吃之无味,弃之可惜,只好占着茅坑不拉粪。那是五十年前李敖骂他院长沈刚伯的话。

再一是叶公好龙效应。古时有某人叶公,平日见人便滔滔不绝地说他如何如何的喜欢飞龙。待一天飞龙很受感动,下凡到叶公的屋檐,好让他看个够。岂料叶公一看之下,马上被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连忙拔腿逃之夭夭。

辛金顺在二○一二年访谈最近去世的拉让江畔诗人吴岸,其中有颇为感人的记载。除了是位诗人外,吴氏对当地的文艺的发展,多年来秉持着一种身体力行的精神。他在世时曾筹建一个基金会来资助文艺幼苗出书。他筹得四万令吉,帮助文学幼苗出版了约六十本的文艺书。这种精神,不也是黄锦树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吗?

吴岸,李斯,给马华文坛把把脉吧:文章千古事,死牛一边颈。

分享到:
热门话题:
更多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