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穆斯林,但作为专业的导游,我也学习佛教丶印度教的历史,这不见得会动摇我的信仰,反而让我更加坚定。”
上月在印尼日惹举行的卫塞节庆典仪式上,大会安排多名导游为媒体团和参加的僧侣们进行解说,穆斯林导游东尼就是其中一人。听着他巨细靡遗地为我们介绍婆罗浮屠寺的历史缘由和涵义,敬业和认真的态度让人折服,而後当他提起自己是穆斯林时,同车的旅客莫不为他的开明而心生敬意。
兄弟姐妹就读天主教学校
後来在一次深谈中,东尼向我娓娓道来他的成长背景。他表示,他的父亲是十分民主和开明的穆斯林,在爪哇出生长大,母亲则是来自邦加岛的马来裔。在他小学时,父亲就决定把他和他的兄弟姐妹送到天主教学校就读,母亲家人一度感到不满,但最终还是认同他的父亲的观点,那就是天主教学校的教学品质,比政府和其他私人学校好,他希望给孩子最好的学习环境。
在学校,教师会教导耶稣和圣母玛利亚的故事,但他的父亲认为没有关系,也从不担心孩子们在天主教学校上课,最终会改信天主教。东尼说:“在学校,教师从来不会试图改变学生的信仰,这是我自身的经验。”
每天早上,当其他的天主教徒学生祈祷,在胸前画十字,身为穆斯林的他不必跟随,只要保持静默就好。虽然信仰不同,但他还是会给予尊重。而他通常会在放学後,再前往清真寺学习可兰经。
东尼表示,他的父亲是爪哇裔,非常有智慧,也很民主。爪哇裔是印尼相当独特的族裔,他们天性中庸温和,最重要的生活哲学就是必须保持万物和谐,这也是为何过去印度教丶佛教,再到後来的伊斯兰相继传入中爪哇,都能获得当地民众的接纳。
“他们会去芜存菁,然後让人们有选择的自由。”
东尼表示,身为导游,他必须学习许多事物,包括宗教方面的知识。当他开始接触到其他宗教,他发现当中的道理(moral lesson)都是相通的。
对於伊斯兰以外的宗教,东尼认为,所有宗教最终的目的,都是要带给人们启迪和教化,因此不管信仰哪个宗教,只要导人向善丶带来正面影响都是好的。
他表示,部份印尼的穆斯林学者限制学生不能读可兰经和圣训(Hadith)以外的宗教经典,也不让学生接触其他宗教,这将导致他们的思想越来越狭隘,也容易造成他们排外丶唯我独尊的心态。
他说:“当你追溯伊斯兰先知的故事,就会知道他给予信徒的第一项任务就是阅读。读甚麽都无所谓,这会开阔你的思想,让你能够融入不同环境丶被不同背景的人所接受,也让你成为一个对别人更宽容的人。”
旅游景点也是佛教圣地
教导游客包容尊重
身为导游,东尼除了向游客介绍景点的历史背景和意涵,有时也担起了文化教育者的责任。他说,许多游客把婆罗浮屠寺当成旅游景点来参观,却不了解佛塔在佛教徒心中的神圣地位,是非常可惜的。
他说,不少校外教学团会到婆罗浮屠寺来参观,当中有些学生会对佛像开不敬的玩笑,例如让佛像带上墨镜丶帽子等,再拍照留念。这时他便会透过学生本身的信仰,来与佛教做比较,让他们明白自己的行为是不妥的。
“如果他们告诉我他是穆斯林,我会非常高兴,因为我也是穆斯林,但我曾经就读天主教学校,身为导游,我学习佛教丶印度教和爪哇文化。”
他也会向他们说明婆罗浮屠寺的故事,包括当时的佛教徒如何精挑细选,从河里拣出适合用来打造圣地的火山岩,再艰难地把这些巨石搬到山丘上。对佛教徒而言,婆罗浮屠寺的每块石头都是神圣的。
永不看轻他人宗教
他总会提醒这些教师和学生,永远不要看轻那些在神像前敬拜的人们,不管是佛像丶印度神像还是圣母玛利亚的雕像,因为这就等同於穆斯林在麦加对着黑石的朝拜仪式。
“我的祖母是爪哇裔,爪哇裔有个说法,当你一只手指指向他人,其他3只手指其实是指向自己的。这就是当我们不去接触其他宗教,可能会造成的误解。当他们了解了这层意义之後才恍然大悟,不住地道歉。必须有人来告诉他们这些事,这样他们才会懂得尊重。”
东尼也表示,某些来到婆罗浮屠寺的游客缺乏对佛法的了解,如果同行者能够向他们解释这些浮雕背後的故事和道理,将会是非常有趣和有意义的。因为这些浮雕所讲述的道理,与圣经丶可兰经内所讲述的道理都是非常相似的,可以说是宇宙的真理。
他说,参访波罗浮屠寺之後,这些对佛法的理解和道德日後长存於我们心中,将让我们成为更有智慧丶更宽容丶更有知识的人。
唯我独尊思想狭隘
为极端穆斯林感难过
对於印尼出现一小撮极端的穆斯林,东尼表示,这让人挺难过的,就像有些穆斯林学者不让学生阅读和接触其他宗教的经典,当你开始唯我独尊,你的思想会越来越狭隘。
他说,印尼的两大穆斯林社群试图传授对的教义,都是温和的。就像“jihad”这个字眼,要保护可兰经和圣训的“战争”,但实际上,“jihad”并不是针对那些不认同或不喜欢穆斯林的人。在现代,“jihad”指的是“个人在内心的jihad”,成为更好的人,而不是制造分化丶去憎恨别人丶制造战争丶杀掉那些不认同我们的人。
他说,遗憾的是,在欧洲,当人们听到“伊斯兰”,往往联想到的是“暴力”和“圣战”,这是他所接触的欧洲游客告诉他的。
哈多诺指印尼人
不坚持总统须是穆斯林
法名释七振的印尼爪哇裔佛教徒哈多诺说,对印尼人来说,总统是不是穆斯林是无所谓的。
他笑称,现任雅加达省长锺万学是华裔基督徒,而他自己是爪哇裔佛教徒,但他希望锺万学能当总统。
释七振今年33岁,他目前在台湾净觉僧伽大学就读,原本不会中文的他,希望通过在台湾学习中文,把北传佛教的经典翻译成印尼文。来自苏门答腊南部楠榜省的释七振称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就立定决心要出家,在24岁那一年,他便了断尘缘,剃度出家。
释七振说,在印尼,不同宗教信仰从来就不是问题,很多人也都对此习以为常。
他表示,印尼有不同源流的宗教学校,除了伊斯兰学校,还有佛教学校丶天主教学校,而且都是从小学开始就有。目前印尼有13所佛教大学,其学位都是受政府承认的,毕业後能够到各个国家继续深造。
没打压占极少数佛教徒
从政治上来说,印尼是非常自由的,甚麽人要信仰甚麽宗教都不是问题,爪哇裔要信仰基督教也可以,华裔要信仰伊斯兰丶马来裔要信仰佛教也可以。
在印尼,佛教徒只占总人口约1%,算是极少数,但当地佛教徒却没有因此受到打压,反而和其他宗教一样享有同等的保障。
对此释七振觉得十分欣慰,“虽然我的国家穆斯林人口最多,但我还是能够把佛法丶佛教弘扬出去,而且我们能够办这个活动(卫塞节庆典),是非常大的福报。”
佛教徒穆斯林可同桌吃饭
在印尼,家庭成员间可以有不同的思想见解,当然也能够信仰不同的宗教,释七振师父的家庭就是最好的例子。其父母笃信佛教,但姐姐嫁给穆斯林,也改教成了虔诚的穆斯林。
释七振表示,印尼政府赋予人民选择宗教的自由,如果父母是穆斯林,但孩子想加入佛教也没有问题。像他吃素,身为穆斯林的姐姐吃清真食物,他们却可以同桌吃饭,只要不去碰本身禁食的食物就好。
释七振表示,占印尼人口绝大多数的爪哇裔,其生活态度和文化,就是人与人之间要懂得互相包容。“其实我觉得不只有爪哇裔而已,所有的印尼人基本上都是很包容的,你信仰甚麽宗教都是无所谓的,只要不去干扰别人的宗教就好。”
亚齐省万丹省包容度较差
他说,基本上只有亚齐省以及雅加达比邻的万丹省对不同宗教的包容较差,在当地,兴建寺庙和教堂是被禁止的,只有穆斯林可以。但除此之外,印尼其他地方都不会有这样的问题。
东尼也表示,只有在亚齐实施伊斯兰法,但他们也没有100%依照伊斯兰法,包括没有对小偷砍手,也不会处死强奸犯,他们只对触法的人实施公开鞭刑。
他进一步解释,其实亚齐的穆斯林学者没有强制当地妇女一定要戴头巾(Jilbab),只有非常少数的穆斯林妇女才有遵从严格的服装规定,穿上全黑的罩袍。
排华事件是政治关系
提到苏哈多时代发生的排华事件,释七振说:“1998年的时候,我还在楠榜省。但那个时候我非常生气,为甚麽那些人利用华人来制造混乱,这其实是要让苏哈多总统下台而已,有心人在背後制造混乱,这跟宗教丶种族是完全没有关系的,是政治的关系。”
他指,其实当时也并非所有华人受到迫害,他在雅加达的信徒甚至还混乱中,就受到了穆斯林的保护。
多数族群同意才能宗教场所
宗教和谐法成“紧箍咒”
印尼自独立以来,时任总统苏卡诺就成立了宗教部,1945年宪法与建国五原则亦保障了宗教自由。除了目前政府承认的6大宗教之外,人民也可以自由信仰其他宗教。
尽管绝大部份印尼民众对宗教抱持开明和宽容的态度,但无可否认的是,该国至今仍存有部份处於灰色地带的宗教相关条例,加上亚齐省实施伊斯兰法的先例,不免令人担忧日後保守势力有抬头之虞。
2006年,印尼政府通过“宗教和谐法”,规定宗教少数团体必须取得当地多数族群的代表同意,才能兴建新的宗教场所,然而,该项条例对於佛教丶基督教等宗教少数团体而言却成了“紧箍咒”,因为包括激进派穆斯林得以藉机向政府施压,限制其他宗教发展。
据媒体此前报道,由於新建教堂难获多数族群同意,目前已有超过1千所教堂依法被迫关门,兴建教堂也变得更困难。
对此,印尼宗教部佛教事务总司司长达斯金指出,该项条例目前仍在实施,但他认为,不同宗教信仰的人民共同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必须互相包容。若周边地区的民众和自己的信仰不同,就得要设法融入。
本身是佛教徒的达斯金表示,整体来说,他不觉得政府政策对各宗教有不公平之处,若各宗教间有纠纷,都会提上宗教部设立跨宗教讨论会,由各别代表进行商议,找出解决方案。
尽管如此,这类条例一日不废除,不管对少数族裔还是宗教团体来说,都是长久的隐忧。
在日惹,不愿具名的华裔导游就说,今天印尼人民享有宗教自由是基於法律的保障,但政府政策也可能随时说变就变,谁也无法预料。曾经历1998年雅加达排华事件的他表示,一旦有利於宗教平等的条例被废除,很难说会发生甚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