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醒着说“再见”

活到这把年纪，深深觉悟有两种心情无法跟别人分享。一，孤单寂寞的感受；二，面对挚爱的死亡。后者总比前者更难启口。曾受访被问及“送行者”与死亡贴得那么近，对“死亡”又有何体悟呢？失去家人的哀恸，岂是事不关己，每天忙于生活的周遭人所能感受？你当下对生命的所有体悟，也没有多少人能感同身受；投入安宁疗护社工师第六年，我也渐渐地领悟到“社工师”其实只是生命花园的园丁，目的是替人世减少痛苦，尽力把生命和生活品质提高。让离去者得到善终，让丧亲者承载善生，让彼此间的关系得着善别，如此而已。

94岁的韩长老入住方舟（癌末）休养中心已两个多月。5月21日经家属的议决让他留着最后一口气回家乡去，完成其遗愿要醒着跟乡亲父老道别。我替家属安排了一辆赴远程的救护车，午间待他用了午餐后，我才轻声地在他的耳后与他道别：“长老，谢谢你来方舟休养，等下您的孩子们要把你转送回家乡去啦，再见咯！不用担心有两个女儿会陪同你回家去。”他用熟悉的客家话回应：“好的，我们天堂再见！”

第一次在救护车上跟一个临终者道别，心里百感交集，因为我确知待下周我从澳洲度假回来，他已魂归天国了。果然，当我人在国外的第四天就接到家属转发简讯告知，长老安息主怀了。

5月29日赶不及回来送别，只好选择在洁白的海滩上为他留下：“韩长老，I♥Y，相约在主里！”天堂再见。

02／感恩吊诡的人生

阔别30年的辅导启蒙导师由国外回来度假，前两天前接到她来电请我邀约另一位资深的辅导主任一块聚餐叙旧。我们细谈起陈年往事，觉悟到人生的确是非常吊诡的。生命的答案，终会在多年以后才会揭晓，让人莞尔无奈却又能令人不禁想发笑。

与这两位辅导前辈进餐，在饭菜还末端上座前，她俩都异口同声地赞扬我说：“您好坚强能投身在临终关怀长达五年多。”我从不觉得自己很坚强，只是一步一脚印地承接着35岁和45岁因患癌病逝的已故弟弟及三姐遗愿，把爱活出来造福更多癌友的生命。

这五年多来成为“送行者”，我的生命里头蕴含着许多丰富的情感，我衷心感谢所有我曾陪伴过的末期病友，他们用其坚韧的生命教会我如何从个别独特的哀伤历程去感知生命之连结的美好，使我学会善终、善生、善别。

当我用真诚的心来陪着他们“用心”地走完人生最后一程时，此连结过程会引导我走进圆满无憾的终点处，使我更明白要如何贡献自己生命在“对”的人、情、事、物上。

友人不间断地鼓励我将这些年日所经历的“情丝”烙印为文字，似如过往我在纺织业中以横、轴交织成布的理念来道化成一张张的情网，我衷心地祝福每一位爱我及我所爱的亲友们：祈愿你我走过的生命能将生命最质朴的力量给释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