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掘这段16年前的往事,34岁的张静云如其名般,是那么云淡风轻,仿佛这是别人的可怕经历,与自己无关。在医院苏醒后,她一度记忆断片,对事发经过的记忆是模糊不清的。
“我当时还不晓得我的脊椎重创,神经线也断裂,从此不良于行。只记得醒来后,最强烈的感觉是:自己已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那种感觉很悲伤也很难熬,当下真的无法接受,我怎么好像变成了第二个人?”
车祸只是个开始,真正的折磨是在医院治疗时。
事发后,张静云被送入中央医院,因设备不足,她被转换至另一间,却被拖延了足足11天。左手伤口因没清理而伤势加重、发臭,最后还留下了疤痕。这对左撇子的张静云来说是个极致恐慌;双脚已经没了,若连左手都无法使用,那该如何是好?
她再次换医院,但,医护人员的疏忽却如影随形。护士因需为她吊点滴而插针,却因次数过多而导致她的右手异常肿胀。疏于翻转与涂抹身体,她的臀部在长期闷压下发炎糜烂,全身高烧不止,需动手术切除坏掉的死肉。整整3个月,张静云就是不间断地转换医院、输血、动手术…………还有哭泣。
“虽然我没有想过要放弃生命,但那种要死不死又死不去的感觉,只会导致我一直问为什么。”
背部伤口遍布,其中一个最严重的伤口犹如一个大碗,深至见骨。
伤口无法痊愈、体温高居不下,需要持续留院治疗,但她再也无法承受无止境的身心折磨。她偷偷记录医护人员前来巡房的时间,在每次量体温之前猛灌冷水。连续3天体温保持“正常”后,她终获准出院。自此,爸爸就成了她的“专属医生”,而妈妈及妹妹则是“护士”。
忙于生意的爸妈,每日定时照料张静云。尤其是爸爸,每4个小时就替她翻身,午夜时分也不曾“迟到”。有一次午后,如常翻身后,张静云竟动弹不得,眼睛与嘴巴无法合拢,瞬间失去意识。这把张爸爸给吓坏了,把全家都召唤回来…………“我眼前一黑,然后很清楚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心里发出:我不能走,我还有很多事还没做…………虽然我并不切确知道我还有什么事还没做,但我相信,这是我的意志力在使唤我。”
不忍看见家人为了照顾自己而起争执
毅然决定离开家到残疾中心独立生活
张静云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及两个弟弟。小学毕业后,性格独立的她,为了有多余的零用钱买自己喜欢的东西,毅然半工读。说着说着眼角就泛泪,车祸虽有个“祸”字,但某个程度上,这也可以用“福”字取代;至少,她与家人的感情因此而更显亲密。
只是,在家休养一年,眼见家人们为了轮流照料她而起争执,内心也实在不好受。她鼓起勇气离家,辗转到了吉隆坡一家残疾中心,展开自理独立的新生活。
“初期那两个礼拜,用的是借来的轮椅,常跌倒。我还无法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双脚一抽筋,我就束手无策,甚至会从轮椅上跌下来。若当时没有义工在场,就需要其他特殊朋友的帮忙了。常常是三四个人七手八脚,把跌在地上的我抬到轮椅上。那时候,真的觉得活着很苦。”
从小自力更生,样样亲力亲为,现在却事事都需开口求助;这对独立自主的张静云来说,是件难事。
心理压力层层叠叠,她清瘦不少。姐姐前来探访后,将其情况告知其父母。妈妈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如果觉得辛苦,就回家吧,妈妈照顾你。这句话,令她以泪洗脸了好几天。
“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或是以前跟家人有误解或分歧,我都深深记住这句话。这也让我明白了,就算遇到再大的风浪、再大的问题,只要回到家,就有安全感。妈妈是生意人,平日很少下厨,但只要我回家,她就会亲自下厨。就算是天天都吃同样的家乡菜,还是觉得温馨美味。”
张静云被安排到马大医药中心进行物理治疗,学习最基本的上下床及上厕所。
中心内备有的运动项目,也深深吸引了她,握起球拍,学习在轮椅上打乒乓与羽球。当专注力放在其他活动上面时,她也就不那么放大自己的身体残缺了。
这一路上有很多贵人相助,潘自强牧师当初是介绍张静云到残障中心去学习新生活的贵人。
双脚不能走动后,接触乒乓
代表国家参加世界残障轮椅乒乓公开赛
第一次参赛,张静云就获得金牌,随即被召入国家队,飞到纽西兰参加世界残障轮椅乒乓公开赛。
张静云在意外发生之前,是名排球州手候补,在运动场上的表现一向杰出。也或许是体内的运动细胞使然,虽然不曾接触过乒乓,但她很快就上手,而且表现也很出色。2003年开始加入国家队,2005年,她在越南河内参与亚运会摘下银牌。2006年,她在参加大英国协运动会(The Commonwealth Games)的赛事后,就因肩膀韧带受伤而退役。
“当一名运动员知道自己从此再无法行走时,打击真的很大,也很难接受。乒乓让我转移了专注力,也让我有了目标与方向,但这对我家人来说,还是很不容易的,他们一直希望我通过物理治疗重新站起来。我花了3年,才让他们接受真正的我。”
张静云(右)2005年代表大马到越南参加亚运会,赢得轮椅乒乓赛银牌。
一般来说,因意外而造成的后天性残障,会让受害者与亲属产生很大的压力。意外发生后的第3年,张静云乘搭飞机往纽西兰参赛。进入机舱时,她兴奋得拨电给家人。也就在那个时刻,家人才真正接受了她的现况。
“或许因意外而失去了一些东西,但,我也因此得到了一些肉眼上看不到的东西。最开心的是,至少我没有放弃过自己。”
张静云目前有段稳定关系,男友是义工,已向她求婚,他也是她的乒乓启蒙教练。
意外发生时,初恋男友淡淡地以“普通朋友”就斩断了4年情缘。
张静云随后曾谈了两段无疾而终的恋情,直到遇见今日的真命天子。猛追4年后才正式牵手,两人至今已在一起了8年,细水长流。
“我们从不质疑对方,吵架的次数少之又少。从这些年相处的举动,我看到他对我的真心,也让我真正明白了,何谓珍惜眼前人。”
张静云如今更广为人知是“豆花妹”,拥有自己的品牌与顾客群。
在家自制豆花接受网络、电话预订
张静云近期频频成为媒体报道对象,很多公众对她更深刻的印象是:豆花妹。
曾任职行政人员,后来因左手旧患复发而辞职。本着吃货精神,她常窝在厨房内烘焙或烹饪。其中一道她的最爱是豆花,闲着在家也是闲着,她上网找食谱并自行改良,在义妹的协助下,花了3个月终研发成功,并在友人的鼓励下,去年7月以网络及电话接订单的方式做起小本生意。
“我从没想过要卖豆花,一切都是机缘巧合。很庆幸得到很多人的支持与鼓励,豆花妹这个品牌才迅速传开,也要谢谢朋友为我设计标志与贴纸。我其实很胆小,但这些推动力充沛了我的勇气,让我可以勇往直前。”
由于所需桶子很庞大,而她的左手无法使力,因此需待家人下班后给予协助,才有办法完成整个制作。其豆花少糖,不含防腐剂、色素或石膏粉,现做,因此预订需3至4天前告知,这样才能食用到新鲜及滑嫩的豆花。同时,也需在3到5天内食用。
藉由“豆花妹”,她也积极参与很多慈善活动及义卖。她认为自己领受了很多人的帮助,也藉由自己的小小能力,去帮助其他需要帮助的人。
张静云证明了特友也能拥有自己的事业,只要自强不息。
张静云制作高品质豆花,不含防腐剂,滑嫩好吃。
多与外界接触,找到自己的定位
张静云的生活是如此正面积极,只是,她也有流泪的时刻…………“没见过我流泪,就不会晓得其实我也会伤心难过。从踏出家门开始,我就必须要忍受有很多对陌生眼睛望着我。我曾独自去菜市场,有人会问,为何我这么不方便行动还要出来。这些眼光与批评让我很压力,然而,我也告诉自己,不要活在别人的口中,最重要对自己有交代即可。”
她认为,生活本该多姿多彩,而心态决定一切。当一些事情的未来被遮盖时,难免会感到绝望,最重要的是不要让负面掩盖意志。
“我的生活与遭遇,让我几乎是一夜成长。对于不幸的事情,我们可以忧虑、抱怨,但长期这样下去是于事无补的。地球不会停止转动、时间不会停下,不管面对什么事情,自己要先冷静,再想办法解决。”
张静云很少接触负面资讯,并时刻坚定自己的思想与决心。她希望遭遇不幸的特友们,不要把自我捆绑在家,反之,应该要多走出家门,与外界接触。接触的人事物越多,就越容易找到自己的定位;强化自己的优点,自信有了,就能够在人生的旅途上坚定的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