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访谈关于作家的日常生活、写作和创作过程,一人写诗,一人写散文,两人结婚二十多年,经营的不止写作,还包括丰富的生活、教学、瑜伽、旅行、阅读、烹饪等。
平衡,是两人的生活哲学,他们再忙都会去旅行,每天都会阅读运动,维持正常作息。至于写作,倒是很有默契地说,创作不能急,有充沛创作力和准备就写,若没有就阅读累积素材。
陈大为(简称陈)、钟怡雯(钟)
Q1:可以分享你们日常写作生活吗?
钟:我们各有各书房,有空档就可以写作。我们作息基本上是一致的,不熬夜,12点以前一定入睡。我早上起来很多事情要做,我们在台湾中坜的家是边间四层楼,共有5缸鱼、300多只麻雀、一只猫,早上起来要点香供佛、喂完所有动物,然后为植物浇水。完成所有事情都要半个小时。过后就做瑜伽,他就坐进远红外线能量屋。实际上,我们倾向有效时间的写作,不会长时间在写。大致上都准备好材料,才正式动笔写作。
陈:我们家一楼是餐厅、客厅、厨房及小客厅藏书室;二楼是睡房和更衣室;三楼是两个人的书房及一间藏书室,还有猫睡觉的地方;四楼是洗衣间及佛堂。她每天吃完晚餐就上楼念经,之后出去散步。念经、散步、数麻雀和看麻雀睡觉。她就把麻雀和大树的栖息关系写成了一篇散文,那就是<麻雀树>。
早上两三小时都在料理和喂饱自己,过后各自回书房检查电邮、写论文、阅读。我们有个规律的生理时钟,每4小时吃一顿饭,三餐至宵夜,一天固定4餐。若是吃不饱,就会往冰箱里找水果,不然吃五花八门的饼干。我们90%都是摄取有机食物。4小时里面,我没有固定写作,收件后就看漫画、看不同厂牌车子新发表资料。我都会先看非文学的东西。至于这个生活规律,已经维持很多年了,算是不知不觉中所形成的规律。
Q2:两位平日有什么运动习惯?
钟:我们有练过气功,他去了4次就不再去了。我每天早上都要做瑜伽。由于我有惯性头痛,想要找一种方式治疗。12年前接触了瑜伽课,有一年半时间我每天都去上课。后来头痛有获得改善,另外,我觉得做瑜伽会调整人的精神状态。如今做瑜伽就好想吃饭喝水一样,除非我在飞机上面,不然我出国到酒店会持之以恒做瑜伽。
它其实是强力健身瑜伽(power fitness yoga)加上皮拉提斯,有夹球、伸展,完整一套可要一个半小时。我中间还自己混合了几招气功动作,但我不是每天一定要做完整套。
陈:她练气功的时候是对着一楼的落地窗。看着窗外喂养的麻雀,还有樱花树,她就拉开窗帘,撒了饲料,开始做瑜伽。当练到气功那几式,她就看着麻雀、布谷和斑鸠。我现在是踩室内脚踏车,已经有好几年了。最早的时候是去健身中心,后来买了整套健身机器放在家,练习时关节会不小心受伤,最后我们就把整套送了给朋友。我们练太极的老师说,三十多至四十多岁的人要练气,前面是练劲,就是力量;后面要练气。我们筋骨不如廿年前这么强韧,不要让自己容易受伤。另外,体格还是要很挺拔。我早前学过瑜伽和太极,只有在看电视节目才会做,但不是完整的套路,只是当中一两式。
钟怡雯:平时都在累积材料,不用急着每年写很多本。当然如果时间到了,创作力很充沛,自然水到渠成,若没有就为未来做准备。(图:星洲日报)
Q3:做瑜伽和室内脚踏车是一种沉淀吗?
钟:你有看过村上春树谈跑步经验吗?他说长时间要跑步,因为写作非常消耗体能,而且又不知道我们的后劲是否还很强。假设年纪大了需要写作,而没有那体力是非常可惜的。因此我们一边投资生活品质,一边投资未来可能会有的写作资本。写作消耗很多脑力,也需要体力,一旦全神贯注看电脑,姿势很容易僵硬。运动就会把所有事情忘记,让脑袋彻底休息,跟我烹饪有异曲同工之处。
Q4:对写作环境有没有要求?
钟:我一定要对着自己熟悉的电脑,不要有音乐,外面讲话或电话响都无所谓。我偶尔睡不着就是在想写什么。我会到一楼客厅倒杯红酒,一边喝一边想,有灵感就写下来。我爱喝红酒,也成为一种习惯,可以一边喝一边写论文、散文或阅读。
陈:我也是要面对自己的电脑。我有写诗,其中一两本诗集在乘搭长途飞机时完成,我会在笔记本上面写。看起来好像很快完成,实际上已经累积了两年,要写什么已经在脑海演练一遍,直到下笔那刻就很顺利。初稿修改的成份也不会超过30%。
Q5:婚后才发现对方深藏不露?
陈:她煮菜非常厉害,像我妈妈舅舅以为她不煮,就说,“惨了!你老婆不煮饭就没得吃了。”后来她越煮越起劲,很喜欢看杰米.奥利佛(jamie oliver)的食谱及煮法,延伸出自己的心得。有时候买一种食材会非常兴奋,那种兴奋程度远远大于买一本书的兴奋程度。她很适合做厨师(钟:他就常问我退休后要不要开档做生意)。那种烹调能够诱发她生命力的行为。好比她还没处理食材,就已经开始想像了要办出什么料理。对我而言,她是有料理天份。
钟:他的很多天份,超乎我想像。以前我们老师看到他,就跟我说,“你惨了,嫁给一个公子哥。”其实他会换电灯泡、修理水管,好像一名水电工。他的口头禅是“只要不用念博士都能做的事情他都能做。”
陈:我对厨具有兴趣,如什么锅子才好保养、好用,我会看各种报告和使用心得,然后在现场问那些卖厨具的阿嫂们。我每个牌子都问过了,十年累积下来很有心得了。其实我就是要买回来给她煮。此外,我也研究车子,因为每隔几年会换一部车子。要换一部车子之前,我会用两三年时间去试开不同牌子的车,研究引擎之类。因为以前高中时念工科,所以对机械感兴趣。
陈大为说,不必急着去写一本书出来,毕竟人的生命阅历有限,不用短时间内压榨自己。(图:星洲日报)
Q6:哪些作品是酝酿很久才诞生?
钟:《野半岛》(2007年出版),后来是《麻雀树》(2014年出版)。我妈妈在2012年去世,整个心情和看待生活方式比较不一样。这两本书就像是姐妹书。我19岁来到台北,直至38岁完成了《野》这本书。这本书意义是前19年在大马,后19年在台湾,故乡与异乡各占据一半,概括我在两地的心境变化。《麻》的出现,基本是因我现在的家在台湾中坜,我家前有棵树,树是长在土地里面,让我对“家”有重新定位思考。
陈:不同阶段我会规划一本诗集,想好主旨后,我会花3至5年完成它。完成后,我也会想好下一本要处理什么题材。好像《靠近罗摩衍那》,那时我正好乘搭飞机去巴黎,思潮就出来。飞机上其实很安静,十多个小时的旅程。当时状态好像香料和食材已准备好了,下一步就是煮这道菜。整本诗集就在飞机来回旅途中完成,那是一个很特殊的经验。
Q7:旅行会不会是创作上助力?
陈:过去10年,每次寒假都会去欧洲。我们两人旅行,纯属放松心情,了解当地风土民情。对我来说欧洲旅行在创作上没有帮助,不过对于我的都市文学研究就有帮助,比如巴黎。
钟:我在《麻雀树》里面写了一些旅游散文,但不是所有东西可以写。有时候是一种情感累积,旅游期间所写的文字很“轻”,除非有特殊的感觉。我去很多地方旅游都没有留下作品,觉得没特别好写的。
Q8:文学口味有冲突,两人如何化解?
陈:应该说我们纯文学上的观念大致上相近,单一作家评价就略有不同。我们个别书类口味也不同,因此不交集。好比我喜欢武侠小说,她不碰;她喜欢日本小说,我反而爱看日本漫画、动画。两人喜好有相反和重叠,如我们研究马华文学、中港、西藏、新疆文学,这方面我们观念大致上相似,很多东西会进行讨论。有时我会采取简易方式,比如说她写了篇关于新疆论文,我同意她的看法,就会引用她的见解,我不用再重新讲一次。
钟:各读各的,各管各的。我看很多欧洲、法国电影,我学了6年的法文,叫他跟我去学,他无论如何都不要(陈:这是喜好不同,哈哈)。我会阅读法国原文小说、诗,或是英文书籍,他反而不读。
Q9:有没有共同喜欢的作家?
陈:我们最爱看的前三名作家都没有交集,作家实在太多了。我们会同时欣赏某个中国作家,及相互推荐喜欢的作品。我会有阶段式读特定作家作品,例如会很喜欢读莫言的散文,如《会唱歌的墙》、《北京秋天下午的我》,还有毕飞宇的短篇小说。
钟:比如说韩少功、莫言。翻译小说比较难重叠,他不喜欢阅读翻译小说。我几年前写作读了很多中国小说,硕士论文研究了莫言作品。那时莫言刚写完《丰乳肥臀》,后来我博士论文的计划里做先锋小说。
我在大马阅读了很多台湾作家作品,从诗、散文至小说都有,个人则持续阅读中国作家作品,没有很明显的阶段。我也读了很多马华50至60年代的作家作品,比如萧遥天、吴进(九叶诗派诗人杜运燮笔名)。我觉得早期马华作家的散文很少人去研究,其实他们作品还蛮好的。我认为生长在20至50年代的中国南来作家很可怜,因为他们经过很动荡的时代,好不容易来到大马工作,生活都不稳定。若要写作必须要对写作很有热情。因此,我觉得要有人去研究他们。我其实还读诗、小说、理论书籍和佛经,很难梳理出喜欢哪一类书籍。
Q10:文学创作上,你们觉得对方够不够用功?
钟:(大笑)我都觉得我们不够用功,花了很多时间去生活。我说了,这是一个长远投资,可能在某个时间花很多力气编马华散文史、新诗史,陆续投入很多时间精神在编纂过程中,没有时间做其他事情。好像我阅读,我同时生活也是让脑袋休息,及准备有什么题材可处理。
陈:我如果今年要写诗,就不会碰散文,论文减量。我是阶段进行这件事,不太受生活干扰。其实享受生活之余,我们还要教书,得准备教材。
酝酿出最好的内容
钟:主要是一边备课,一边阅读。备课过程中会看不同东西,就开拓另一个研究领域。我们平时都在累积材料,不用急着每年写很多本。当然如果时间到了,创作力很充沛,自然水到渠成,若没有就为未来做准备。
陈:我不急着去写一个东西出来。人的生命阅历有限,短时间内压榨自己,一年写一本,到头来只会是重复的情感状态。除非我们经历巨变的时代,一年下来发生很多事情,心情起伏、生离死别或世界转变,才会有很大冲击。你被撞击了才会产生很多回应它的声音,短时间就会产生很多作品。
当你生活是平顺的,一辈子出现一两本很好的作品,这样就够了。创作不能急,我们是慢慢写,把最值得写、能够保存很久的内容慢慢酝酿出来。
Q11:你们长期在台湾,大马是否有值得依恋的地方?
钟:我妈还在时就好回答。我妈逝世了四年多,去年第一次回来,刚好那时是国际书展,好像没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回来。我们家来来回回搬了好几次,现在的家我完全没记忆。我以前住居銮,现在搬去怡保。没住过的家就没有情感,没有情感就没有依恋。现在电话视讯也可以看到家人。好像没有非得回来的理由。我妹妹一年就来台湾两三次,我有5个妹妹,她们就轮流过去,就觉得没有离开她们很远。我和妹妹的感情很好,常打国际电话聊天、视讯、写电邮,加上我当了一年系主任,快忙死了。没空想“要回家”这件事。我们也常出国游玩,没有那么多假期。现在不固定,要有活动我才有动力回马。
台湾,是情感的羁绊
陈:我回来马来西亚的次数稍微比她多,恰好今年我休假,有时候她要上班,我就一个人回来。以前我们邻居常问我,新年要不要回去。我们新年都不回家(钟:因为太热,台湾寒假,回来太热)。对啊,从最冷的台湾回到最热的马来西亚,新年期间都是炎热天气,每次回来她都生病,水土不服。后来决定新年不回了,在我们台湾中坜的家过年。当她妈还在时,我们以往七八月才回马。目前台湾更有绑着我们的情感羁绊,每天回家的感觉是很好的,尤其是去欧洲两个星期,跋涉千里回去台湾的家就很舒服,难以形容,无法取代。
|
陈大为简介:
擅长写诗,游走于炼字和意象,书写最精华的想像。毕业于台湾师范大学国文所博士。现为台北大学中文系教授。诗集有《治洪前书》、《再鸿门》、《尽是魅影的城国》、《靠近罗摩衍那》,散文集有《句号后面》、《火凤燎原的午后》、《木部十二划》,论文集有《风格的炼成:亚洲华文文学论集》、《中国当代诗史的典律生成与裂变》等。最新著作为《巫术掌纹:陈大为诗选1992-2013》。
钟怡雯简介:
热爱散文,以简洁淳朴文字,勾勒出最深刻的情感。毕业于台湾师范大学国文所博士。现任元智大学中文系教授兼主任。散文集有《河宴》、《垂钓睡眠》、《我和我豢养的宇宙》、《野半岛》、《麻雀树》;论文集则有《马华文学史与浪漫传统》、《经典的误读与定位》,最新著作为《雄辩风景:当代散文论I》、《后土绘测:当代散文论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