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从头:从二弦弹唱到百人大乐队
真正的华乐发展史,始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之前,是纯粹的民乐。在大马,最先踏出的是丝竹乐,或民间艺人以二弦弹唱。即使中国大陆,各种传统中华乐器也是战后才开始交汇成形,大马华乐与马中关系如胶似漆,战后敏感时期,曾被视为左派玩意。
吕书成,86岁,就是见证大马华乐发展史的代表人物。回想50年前接触二弦乐器时,都是以唱戏方式奏响的潮乐、粤乐、秦腔形式存在。“没有学院,没有老师,都是在先辈友好影响下产生兴趣,进而融入其中,大家都从附属乡亲会馆的二弦唱戏曲开始。”
60年代动荡不安,回想那个华校面临改革,学潮兴起及遭打压的年代,文娱和文化皆敏感,大家在白色恐怖阴影中避重就轻,步步为营。那是一个没有娱乐、没有消遣,极度苦闷的年代,玩音乐最经济,除了吹吹口琴,便是玩二弦、拉二胡度日。
“印象中,1974年马中建交,才真正突破白色恐怖,掀开华乐发展新章。”
随后,他开始领导德教会济阳阁华乐团,再开枝散叶至今,以艰苦拓荒精神,滋养一批又一批华乐人。始料不及的是,始于二弦、二胡的玩法,持续50年玩出一支百人大乐队阵势,奏响磅礴的乐曲。华乐,就是他这一生的缩写,即使今日退居幕后,还是多间学府、团体敬重的华乐顾问。
从零做起,从一而终,吕书成(指挥者)在北马用一生打造第一代华乐平台。
挣脱传统,让华乐走入主流
36岁的吴淑亮,就在吕书成等先辈打造的华乐氛围中成长:小学加入华乐启蒙班,中学浸淫华乐团,中学过后独排众议赴中国进修华乐,是少数中国留学,以华乐指挥院士文凭返国发展的华乐人。
他擅于结合多媒体为华乐点妆,也不抗拒走向现代化舞台;你要生存,就必须先学会融入之道。
“无可否认,发展迄今,华乐虽已全面走入独中和国民型中学,成为课外活动项目,却还无法挤入社会音乐活动的主流场合,未成功打造真正舒适的生存空间。”
他努力的方向,是创造、规划、设计活动,让华乐纳入各种各样的项目,不论是华社支助或是政府拨款筹办,纯文化甚至商业演出,只要无损生存空间,一概不拒。
在他观念中,看似简单的笛子、箫、唢呐、笙、巴乌、二胡、琵琶、柳叶琴、阮、三弦、古筝、扬琴、鼓、锣、钹…………用以点缀现代曲,皆可幻化超乎意料的神韵,是让华乐走入主流的不二法门。
他想挣脱传统的牢笼,敲开一扇阔步走向现代殿堂的大门。
吴淑亮(中)2016年带领马来西亚禾乐实验乐团赴日本举办第一场禾乐专场演出。
话有玄机:无为和有为之间
当86岁的吕书成和36岁的吴淑亮站在一起,对比的是间隔50年,用华乐谱就两代人的不同调子。
传统和现代,就在两者中间构筑一座桥,桥的两端有两幅不同的风景,一端是道家思想那样无为而治、随心舞琴弄弦的造梦人;另一端则是厚实专注的硬碰、硬干、硬发展的实业家。
因为年代不一样、形势不一样,造就了不一样的两代人。今日,吕书成会以宽慰神情看吴淑亮:“过去确是瞎子摸象学华乐,今日淑亮这一代不一样了,有系统,有规划,甚至会设定蓝图推进发展。”
事实上,淑亮脑海确有一幅描绘未来的画面,只是实践有很高难度。对今日的吴淑亮而言,华乐已是一门赖以维生的技艺,生活压力之下,他必须为了生存而奋战,而非纯粹为兴趣。回首当年,淑亮感慨:“小学是在家长鼓励下加入华乐启蒙班,孰料从此着迷,天天拉二胡的疯狂境界,已臻荒废学业之境,升上中学更甚。”
中学毕业那一年,想赴上海进修华乐,家长坚决反对,结果必须先修电脑课程,至少证明掌握多媒体应用,确保万一华乐无法养活自己时,可凭多媒体文凭就业,这才让家长放下心头大石,接受他赴上海进修华乐的决心。”
人人都说,依本心兴趣发展,才能建立真正的事业,开拓真正的人生。但是,这需要多大勇气和毅力?
返国10年,今日他虽建立了牢固的事业基础,但站在瞬息万变的21世纪,面对资讯爆炸的各门事业发展轨迹上,仍有茫然失措的时候。问他有成就感吗?他还是苦笑。
渗入多种元素,亲近主流为王道!
所谓主流,就是大众化,人人可接受。用华乐弹拨主流乐曲,也是让华乐走向更大市场,让更多人接受华乐的窍门。
事实上,华乐除了气势磅礴的大合奏,亦可凭藉小组成员,以简单乐器委婉奏出柔化人心的旋律。
听过女子十二乐坊奏出的〈My Heart Will Go On〉,即可明白二胡的委婉之境,很接近小提琴的声音质感,足以让人惊叹华乐的潜能不仅限于传统乐章,还可拉出一种摄人气魄,即使是摇滚曲目,如赵传的〈粉墨登场〉或崔健的〈一无所有〉,都因华乐元素而丰富多采。
今日,吴淑亮不会抗拒所有可能的变奏,反想借助专长,让华乐渗入多种元素,包括以多媒体包装,强化大众对华乐的感受。
“女子十二乐坊是一种时尚潮流,摇滚华乐亦然。音乐本身是奔放的、自由的、豪迈的,也无须自我设限固步自封,让华乐展现灵活度,才能强化华乐的生命力。”
当年的吕书成,也力图本土化华乐,改编了不少本土曲目,包括〈Rasa Sayang〉、〈Burung Kakak Tua〉、〈Potong Padi〉、〈Joget Anak Udang〉、〈Ketipang Payung〉、〈Terima Kasih Banyak-Banyak〉、〈Tanah Pusaka〉、〈Tanah Air Ku〉等。这些今日看来不出奇,当年可是创举,是让原本单调的二弦潮剧、粤剧走向多种乐器合奏,形成真正的百人华乐团,直接突破传统华乐曲目的变革。吕书成因此获颁“薪传奖”,1996年7月更赴北京,由中国一级华乐团──中国广播民族华乐演奏,录制《大众之歌》作品集,辑中13首佳作在华乐界传颂至今。
从吕书成到吴淑亮,一路走过半世纪,华乐也已从传统内容、曲式、旋律,提升到形式、包装等现代精神层次变革,包括基本弹奏技巧,以至舞台呈献手法,都大不相同了。
吕书成也乐见如此变革。他也感叹:“过去我们纯粹为兴趣,无压力,开心玩,今日淑亮这一代华乐人需要生活,因此必须有所为,事实上他们在很有系统、专业的轨道上走向未来,这跟我们那个年代完全不一样了,也比我们那个年代更不容易。”
话入心坎:不变就等被淘汰!
这个年代的舞台,追求的是听觉和观感,要悦耳动听,也要亮眼可观。跨界演出,可注入新活力,刺激好点子,让不同领域的艺文项目接轨,也肯定可以衍生更多变化。
近年,吴淑亮尝试各种不同的元素,举凡可融入华乐的,如廿四节令鼓、舞蹈、戏剧,或将马来传统乐器如手鼓(Kompang)、铃鼓(Tambourine)以及印度古典乐器西塔琴(Sita),皆与华乐串成一场节目,甚至尝试以琵琶奏出西塔琴的音感。
“借用弹奏技巧,可突破乐器的音感限制,从而取得令人喜出望外的效果,不论是用琵琶奏出西塔琴的音感,或用古筝弄出印度鼓(Tabla)的音效,都是尝试。这并不容易,你得先要摸懂琵琶和西塔琴,古筝和Tabla在构造和弹奏法之间的差异,再辅以可玩出同一音感的指法。”
他就曾以此一手法改编曲目,取得异于传统华乐的音效,因此让他的团队赢得赛会冠军。但是,这类突破尝试,经常引发一些争论。“我们觉得为人所不为或不敢为,就有机会突破框框,取得超乎想像的成果,但也有无法卸下即定模式,严拒变化的华乐分子认为,这是破坏传统,破坏文化之举。”
他最后选择在坚持华乐传统,严守华乐根基下,以不同的演绎技巧和方式,寻求另一层次的发展潜能。“唯有新思维、新方法,才能开拓生存空间,能让华乐在这里继续生存下去。”
这有别于吕书成的年代,是吴淑亮和一批新华乐人的挑战。他们也意识到,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世界变化之势比以前更快速,生存的挑战也因此更艰钜。他的结论是,不断创新并多尝试新元素,让多元音乐品种互相接轨,互相碰撞,才会衍生新生命,才不会被淘汰。
吕书成简介:
86岁,华乐界元老、吉打德教会济阳阁华乐团音乐总监,早年活跃于马泰华乐圈子。作品〈大众之歌〉、〈幸福生活靠双手〉分别于1972及1974年夺得新加坡电台主办的歌曲创作比赛荣誉奖。2008年荣获吉打州华人大会堂颁赠“文化传薪奖”。
吴淑亮简介:
36岁,指挥家、音乐文化活动策划人、艺术总监兼音乐总监、国油科技大学华乐团指挥兼导师。2015年获台湾侨联主办的海外优秀青年奖,擅以多媒体与音乐结合,使传统华乐更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