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并不认识,不过有共同身份,那就是摄影师。
两人长时间与相机亲密接触,摄下无数张惊艳作品,捕捉瞬间的美感。然而他们摄影过程中也对作品进行反思,认为呈现作品的“美”,远不如表现一张照片背后的意义和故事。无独有偶,两人不约而同展开了拍摄老人肖像的计划,记录他们生活中最美的身影。
马六甲慈济基金会摄影记者杨秀丽用了几年时间为患癌母亲拍下日常生活照,当中并没有灰暗沉重,反而是充满喜悦,看见了勇敢抗癌的生命力;热衷于义工活动的专业婚礼摄影师郑嘉贤,则用镜头记录了老人院的长者们最甜美的笑容,为他们生命留下痕迹。
每个老人都有故事,两人就恰好成为记录者,用照片书写了感动他们的故事。
真实照片
诉说动人故事
摄影作品可以精心创作,也可以是捕捉瞬间的美感,视乎摄影师当下的创作动机和预想效果。一些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经典作品,即使重复看,每一次都会有不同体会。郑嘉贤认为,摄影大师作品往往体现了生命中的感动。“一张感动的照片就是要有故事和情绪。最重要是拍出真实的画面,而不要仿拍或摆拍,如实记录眼前的情景。”
长期专营婚摄的他曾接过一个案子,为一对怡保老夫妇拍摄日常生活照。“当时这位老太太患上了癌症,也许考虑到要方便复诊,两人打算卖掉屋子,搬去和儿女住。”搬家并非搬离一个地点,而是消除一个扎根已久的记忆和感情。郑嘉贤看得出两人对这间屋子,这个家些许不舍。
老夫妇一开始不知道如何配合拍摄,“我告诉他们就做回日常东西,完全不用理他。”他就一边观察一边用相机记录,其中有一幕当老人和它的狗对望互动时,当下眼神的交流让他觉得很有意义,仿佛就是在告诉它即将离开这家。
“那对老夫妇看了我拍摄的照片觉得很感动,对其他摄影师而言,照片或许很普通,但是对他们而言就有非凡的意义,毕竟花了大半生住在那里,养育孩子,直至孩子长大离开。”
为老人“留影”计划
郑嘉贤成为全职摄影师已有6年,本身也是慈善团体NOBC(Nurturing Our Beloved Community)的其中一员。平日为工作拿起相机为顾客拍下最漂亮和值得回忆的照片,放下摄影时就参与义工行善活动。“平时我收费为人拍照,突然有一次,我在想那些家境比较贫困的人,是不是没有机会拍到很美的人像照?为何我不用自己的专长来回馈社会?过后我就决定帮老人院的老人拍照。”
郑嘉贤在去年8月展开这项名为“留影”的拍摄计划,他认为许多老人院的老人曾有过辉煌的人生,而如今只能虚度剩下的岁月。老人家或许很久没好好看自己,因此为他们留下影像,留下生命的痕迹。
他打趣说:“当时怕他们会不会骂我是不是在拍‘车头照’(遗照)?”不过他与老人院院长接触时,却得到出乎意料的答复,指这些老人很希望有人替他们拍照。“很多老人在那里都没有家庭,一旦逝世都找不到一张照片。”
拍与不拍的腼腆老人
“唉哟,为什么要拍照?”郑嘉贤笑说,很多老人都会抛出这个问题。对他而言第一个感觉反而是他们太久没拍照。“有些只是嘴里说不要,有些还特地换一套最美的服装。虽然他们是老人院的老人,但也想呈现自己最美的一面,最重要是他们心中满足。”
当他当场打印照片给老人时,“他们的反应是非常开心,看到照片仿佛看到陌生人,完全不认得自己。”拍摄过程中,有一个视觉障碍的老人令他留下深刻印象,“一开始他拒绝拍照,他说,‘看不到拍来做么?’但是下一秒就拿出梳子梳头,整理自己。”整场拍摄都很欢乐,这些照片对老人而言具深厚意义,重看既能回忆拍摄当天的快乐,就算离世,对家人而言也有一个永不褪色的纪念价值。
郑嘉贤简介
专业婚礼摄影师,拥有十多年经验。2010年开办Jstea Studio,曾在新纪元学院教导摄影,现职Terra学院艺术系导师,也自办摄影课程。
杨秀丽会想办法挖掘妈妈的天赋,请她画画或创作。这张照片是妈妈用新年剩下的假桃花为自己的结婚照制作一个相框。
记下患癌妈妈
最美丽的生命力
“摄影师就是要拍出能够感动自己的画面。”杨秀丽认为一张照片如果无法让自己一看再看,那就没有意义。“为什么一些大师作品能流传?我们很常忘了他们背后创作的目的,究竟有什么宏观格局或处于什么心境,这些元素才是让他们的作品永垂不朽。”
“评”与“被评”常被视为定义好照片的必经之路,对她而言,反而不需要在乎别人如何看待自己的作品,更不需要去评价别人,反而用简单的心去看待摄影作品,如果拍得不好,自然不用去看,只看自己喜欢的作品。“别忘了你有选择权。批评太多最后会失去自己,反而要评估自己,看自己作品有没有灵魂。”
她认为,生命本来就是寻找美的过程,拍摄可以有“复制”和“创造”,复制别人拍摄手法、对美的看法,自然培养出自身对美的定义和想法,拍出也能感动自己的画面。
杨秀丽说,妈妈患癌后还是很努力地活着,走向她要前进的方向。
妈妈生病了,母女感情变好
长期在慈济工作,手中相机摄下了不少令人感动的照片,照片中的主角都展现具生命力的故事。当妈妈患癌之后,才开始萌生拍摄妈妈的念头,记录她的坚毅和勇敢。
“我看很多外国杂志,发现很多外国人在记录生命,一些拿过普利兹奖的人,去记录一些人临终的生活。一个陌生人去到一个家庭,可以把过程记录到这么美,为什么东方这么忌讳?我当时觉得我可以做。这是一个很自然的东西,我要让家人看了妈妈照片是美好回忆,所以我妈妈在照片里是很开心的。”
她的妈妈张云卿在2008年12月17日获知患上乳癌。那时才刚度过56岁生日,就传来这噩耗,后来转为脑瘤蔓延至全身骨头,大约5年后就离开人世。她们母女之前的感情并没那么亲密,妈妈这场病却转化成一场母女和解。杨秀丽这位游子在这5年,就一直在吉隆坡和东马古晋两地飞,以前一年回一次,后期次数变成5至6次,2014年回得更频密。“当我妈妈生病时,我才觉得应该善用自己的拍摄能力,记录妈妈美丽活着的感觉。”
说起妈妈抗癌过程,杨秀丽说,妈妈很寡言,习惯把悲伤藏起来。很少在我们面前表现极大痛苦。但她认为妈妈绝对是一个很勇敢的女人。“比如说我要拍妈妈,我会跟她说,‘妈,你要不要笑一下?’然后她就会露出很漂亮的笑容。她是很纯真的女人,心思很像小朋友。妈妈的勇敢也连带影响我,就算用镜头对准她,我的感觉也很正向去看待她的病情。”
小侄女正在“Sayang”(疼惜)祖母,杨秀丽拍下这张两人互动的温馨照片。
杨秀丽请爱花的妈妈拿着花来拍摄,展露的笑容非常漂亮,妈妈也很喜欢。
杨秀丽喜欢每一张拍摄的画面,因为都是真实而美好,就如她看待人生的看法:life is beautiful。
用微笑走完人生
照片中,小侄女常常都会入镜,杨秀丽笑说,并非只是拍妈妈一人,而是背后全家人与妈妈的日常互动。“我将家庭成员放在镜头外,换来是小侄女与妈妈的互动。因为我们做什么,小侄女都跟着做,她的身上就带着我们的影子。”
“这批照片是我妈妈美丽活着的佐证。我觉得妈妈其实想透过镜头表达:你可以活得很美丽,也可以选择活得很丑陋。”她说,妈妈当初因乳癌而接受超过7个月化疗,以为痊愈时又突然传来脑癌,“她觉得生命很难得,想活下去,但是癌细胞已经蔓延了,她没有遗憾,最后选择用微笑,以温和勇敢的态度走完人生。”
杨秀丽简介
2001年开始摄影,现任马六甲慈济基金会摄影记者。2004年起担任医院志工,每逢星期三傍晚就转换身份,在癌症病房聆听与陪伴,在安宁病房陪伴病友走人生最后一里路。
郑嘉贤:照片意义最重要
询问拍摄时会不会遇到严肃不笑的老人,郑嘉贤授招,让老人笑其实不难,“例如拍照过程A到Z,我叫你笑是A,当你咧嘴笑时是Z,其实在A到Z过程中已经拍到我要的画面。”当然他也需要几位助手,一位聊天,一位现场打印照片。“要多和老人聊天,但要小心不要触及一些敏感话题,例如谈到家人或孩子。大多数老人都OK,有些不要拍就不用逼他们。”
对于如何提升自己的摄影内涵,他强调一定要思索怎样把一张美的照片变得更耐看。“我拍照一定是捉情绪、表情,真实的东西。我并非抗拒沙龙美照,只是除了一个美字,就看不到任何意义在里面。不过,我相信每个摄影师最后都会踏入拍纪实照片的阶段。”
他认为当下的感动和意义才是最关键,“当你拍到儿子蒙、构图不美,并不是问题。其实10年过后,或者看回公公婆婆以前小时候照片,你会发现那是一个珍贵的回忆。蒙不是关键,最关键的还是那个意义。”
郑嘉贤:一张感动的照片就是要有故事和情绪在里面。
杨秀丽:摄影是另类禅定
杨秀丽说,对摄影人而言,“摄影也是一种压力调适的方式,令我觉得拍照是另类的禅定、冥想,所有压力烦恼顿时被中和了,然后得到更多力量前进。这也是另一种在生活中喘息的方式。”
妈妈患癌时,全家人都在努力照顾她,包括杨秀丽弟弟和弟媳也辞职担起照顾妈妈的责任。
她本身则一直在医院担任志工,希望从医生护士身上得到更多资讯,学会帮助病患,减轻妈妈痛苦和家人负担。“妈妈逝世后,我们的遗憾很少,不能说没有遗憾,因为在妈妈临终前我们都拼尽全力照料和陪伴。”
照料妈妈的过程中,杨秀丽与家人并没有视为悲伤的事,反而积极正面去应对,“妈妈的遗照也和别人不一样,她就是拿着最喜欢的花,在柔和晨光下微笑。”杨秀丽说,妈妈很坚强,也度过了美丽的人生。
杨秀丽:每个人都有鉴赏美的潜能,当看到漂亮景色,就会用自己的角度去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