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CSL（Teaching Chinese as a Second Language），指的是对外汉语，即以母语非汉语者为对象的中文教学。我曾教授过来自许多不同国家的学生，而今在马来西亚一家汉语机构上班，教授对象则大多为我国友族。这是一份极为有意思的工作，因为在教学过程中，你会发现许多过去不曾注意到的东西，并受益匪浅。

由于我们自小在耳濡目染之下接触中文，对我们来说掌握中文的听说读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因此免不了会被固有思维禁锢，形成盲点，从而忽视了那些将中文作为一门外语来学习的人们会遭遇的困难、迷思，乃至文化冲突。在教零基础班时尤其如此，学生们提出的一些疑问往往是我们意想不到的。寻常的像是在教韵母时，ǖ就是一道难关，因为在马来语或英语中都没有这个发音。这是我们一般会预想到并事先考虑好解决方案的情况。但最让我意外的是，大多数学生竟然分不清z、c、s，zh、ch、sh以及j、q、x的发音。在我们听来完全不同的几个发音，在他们听来竟然毫无区别，即便是我清晰缓慢地向他们重复好几遍，他们也听不出来；因此声母这一部份经常会在这几个发音上卡好半天。

除此之外，由于教学媒介语是以马来语为主，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北马人来到南马工作，竟然在马来语上也感受到了巨大的文化差异。例如有一次给一个基础会话班上课，在教到价钱的表达方式时，为了让他们更直观地理解“20分钱”和“2毛钱／2角钱”这两个说法的不同，我在解释时便分别用了“20sen”和“2kupang”来区分。结果他们都会心地笑了起来，并告诉我，南马人是没有kupang这个说法的（甚至有人会认为kupang是乡下人才会用的词）。听他们这么一说，我整个人都懵了，没想到一个北马人耳熟能详、几乎天天都会用到的词，南马人居然完全不用。另一个文化差异则是kelmarin的用法————在北马，这个词是指“昨天”，而在南马，却竟然是“前天”！一开始我还和学生们鸡同鸭讲地纠结了老半天，最后好不容易才搞明白原来同一个词对彼此来说居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意思！

（后来上网一查，词典的释义是两个意思都有，甚至还可以指“前几天”，也难怪会混淆。）连在马来西亚这么巴掌大一块地方都有这么迥异的文化差别，更遑论其他地方了。也无怪乎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会困难重重，不知何时方能建起一座巴别塔！

在教学过程中，自然也少不了诸多乐趣和欢笑。某次上到买东西这个主题，在讲完语言点和课文后我便让他们做分组活动，模拟买卖的情景对话，这样既可达到操练语言点的目的又能活跃课堂气氛。有一组的对话如下————

“老板，我想买这个衣服，多少钱？”（这时他们尚未学到“件”等更细致的量词，因此对大部份物事都以“个”作为共通量词。）“这个8千块钱。”（…………等等，8千块？！这是哪里的奢侈品牌店吧？）“太贵了，可以便宜一点吗？”

“可以，你要多少钱？”

“70块钱可以吗？”（…………等等，这砍价砍得也未免太大刀阔斧了吧！）“好，可以！”（…………等等，竟然…………就这么淡定地同意了？老板你也太大气了吧！）“谢谢，那我就买这个衣服了！”

以上，对话结束。而听得目瞪口呆的我也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翻腾的千言万语，抓住他们追问，所以你们这是一砍价直接从8千块砍到了70块？！闹半天最后终于明白，原来是发音问题————也不知怎么搞的，扮演“老板”角色的学生把“80块钱”给念成了“8千块钱”，才让我震惊至此。弄明白后，大家自然是又笑了一通。

享受每一次的教学

还有一次教到“形容词＋极了”，教材上有一些例子，如“漂亮极了”、“冷极了”等。结果讲着讲着冷不丁发现几个女学生笑得乐不可支，一问之下，她们边笑边告诉我：“老师，这个跟马来语很像哦！”我正纳闷呢，怎么就像马来语啦？便听她脱口而出：“Sejuk‘gila’！”（因马来人说话时惯常把最后一个音节的a发成e音，因此听起来确实与“极了”有点相似）顿时，全班都哄堂大笑起来，而我也忍俊不禁————这得有多么非同寻常的联想力啊！不过，也托这谐音的福，全班同学从此倒是都牢牢记住了“极了”这个词，我自然是乐见其成了。

另一桩趣事更是让我哭笑不得。那是当我教到“会”与“不会”时，让学生们各自举例“我会…………”、“我不会…………”。大部份学生都乖乖地说一些诸如“我会说汉语”、“我不会开车”等中规中矩的例子，结果一个惯会搞怪的学生偏不愿随大流，要造一个不落窠臼的新颖句子，遂先问我“sambil”怎么说，然后给了我如下句子————“我不会一边游泳，一边吃饭！”顿时大家的笑声都快把房顶给掀了。而我又好气又好笑，笑骂他：“你去给我找一个会一边游泳一边吃饭的人来看看！”他则一脸无辜。不过他这个句子不论是从逻辑还是语法上来说都无可挑剔，倒真是又机灵又有创意！

毋庸置疑，教书实在是个辛苦且极具挑战性的工作，备课时花的诸多心力自不必说，课堂上更是会经常直面各种意想不到的状况和困难。但是因为这些可爱的学生们，这份辛苦的工作变成了一种乐趣，也让我能享受每一次的教学，并从中领悟到许多新的东西。这么说来，其实我的学生们可也是我的老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