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偌大的耀眼的舞台上,以班导师的身份,新任校长就站在身边把一张又一张的毕业证书递了过来,让我慎重交到四十个学生手上,宣告学习的一个阶段结束新的里程碑即将开始。这是新的体验。那些年在小镇都是由学生交给董事长,让董事长把毕业证书传到毕业生手上,也把家长请上来照个相,我只在一旁晾着。那舞台太小,站了三五个人就好像站满了整个世界。
一袭浅蓝色巴迪长袖衣一如当年,可是心境已是截然不同。而站在九独中礼堂唯一的一面镭射屏幕前,更让自己觉得淼小。历史总让我们有幸地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让自己看得更高望得更远。以谦卑的心。回溯以往,真正的去面对,真正的去挖掘,自己在这时间的洪流裡,缺失了什么,收获了什么。所有的建设并非理所当然,站在这舞台上,我的心情显然和你们不同。
这群相处了不到一年的孩子,满怀欢喜复又满怀惆怅。然而心里显然已有了打算,前路要怎麽么走。相遇是怎么也预期不到的偶然,亦或是一种宿命的必然呢?司仪顺序宣读着名字,你们行礼,你们缓缓走来。我回礼,看着来到面前的每一张脸,不管悲喜,不管惆怅,这或许就是最后的仔细地看着你们的脸。思念或许就在彼此转身的霎那滋长,以至于茫茫的天涯海角。
时间飞快地前进。最后一位,司仪报上了你的名字,你在舞台上画好的起点线上,深深鞠躬,我抬头,看着日益壮硕的肩膀,你缓步前来,再行礼。彷佛看到那个十多个月才踉仓学步的你向我奔来,嘴裡喊着“爸爸”,还没到我跟前就扑倒了下去。台下响起了一阵不小的掌声。一年下来,校园内渐渐知道你我关系的同学越来越多了,八卦点的小朋友就会向我问长问短的,我都含笑未答。月初的歌唱比赛虽未获奖,但却让你名声响亮了好一阵子,小朋友噼头就问我,老师,你孩子这么会唱歌。
一年过去,高中统考也结束了。就等这一天。礼拜天你的阿嬷入院了,大家似乎都在等着那一天。雨,一直下着,阴阴湿湿,我们每天在雨中往返。毕业典礼的表演,我叫你都推了。而家乡你当年的同学,邀我出席他们的毕业晚会,可惜我也因此无法出席。时间已不在我们这边。高中三年,你随我走过三所独中。两年在外漂泊,在陌生的环境裡学习成长。高二每天来回安顺,每当我在车程中疲累了,你的手就会轻推我一把。寂寞的公路,妈妈再三叮咛你看好我。那年你愤怒于流痞对家人施予的文字暴力和抹黑,毅然决然地不愿再留在那个变色的校园裡随我走天涯。我告诉你,这是“不归路”,你点头。时间未必能够证明什么,也无须证明什么,因为那不是一个对与错的问题,那只是独中这怪胎里不断会上演而没有结局的闹剧。你知道。这一年,这里的老师对你的印象很好,走的时候,校方还给你一张我看起来有些过誉的表扬状。
流浪的路是个寻找对照的历程,于是我来到了金宝。你也随我而来。你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睡着的时候我们也轮流守着你身边,不让任何一隻蚊虫靠近你。每一个晚上,都唱〈小巷口〉哄你入眠,不然就三更半夜整个小镇兜你睡觉。来到金宝,我们找了房子,每个星期父子俩就在这裡小住几天。高三统考逼在眉睫,压力让你的心情起起伏伏,然而你总还是克服过去了。这里的孩子相当和善,让你能在同侪的学习中收获不少,一起按顺序上台领取我颁给你们的毕业证书。当晚的毕业晚宴后,我们回到家你在班上群组里发了感谢词,陆续有同学回应“林钰,不要哭”“林钰,不要哭”“林钰,有空来金宝找我们”,因缘或许还会在台湾继续,或许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