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大潮
大潮终于出现。一贯专门散布假消息的朋友圈,这次不再狼来了。我坐在屋顶。下过倾盆大雨的天空,老不高兴地黑着一张脸。深夜裡,潮水涨上岸时,我睡死了。我所认识的海浪声拍打耳际,还有本来遥远的咸腥味也光临寒舍。我以为这是个不切实的梦。直到床榻晃动,我醒过来,一半身体平躺在水里,哆嗦。夜晚的海水多么冷,孤单的感觉多么刺骨。黑暗中有木箱浮在水面,面盆、两个杯、两个碗,还有许多成双成对的东西:椅子、毛巾、筷子,小板凳…………全要漂走,它们碰撞,发出互相责难的声响。抨击谁啊?
这里除了我没别人。你走了之后,我发毒誓等你回来。前两天村民劝我先离开,这次的大潮不比往常,先躲一躲。要不,把贵重的东西搬上山坡。昨天的山坡上堆满了电器、傢俱和一箱箱“贵重”的物品。村民见我无动于衷,歎息,“她大概已经疯了。”“她的男人离开的时候不是说绝不回来吗?”“这破房子也没什么可以搬的吧?”“甭管她了!”“大潮淹过来的时候,休想我们来救她!”
村民越说越气,彷佛我活该是个被嫌弃被抛弃的烂女人。大潮不断升涨,到了九米,屋内连呼吸的空间都没了。我现在唯一珍贵只有这条命。尽管它曾趟在火车轨上等候死神,于我,它现在是我的全部。我湿漉漉地往上爬,这里有个小而曾经罗曼蒂克的屋顶瞭望台。一根树丫长着长着穿过了它。当海潮推倒房子,一切随水飘远后,我紧紧抱着树丫。我这才明白海誓山盟只是人生中的假消息,最可靠的是清醒过来的这一刻,仍然逃得过这次的大潮。
之二/数鱼
我初到西太平洋,特别穷,成天泡在小咖啡馆的角落,一杯咖啡喝到天黑。满腮红须的胖老闆天天见我无所事事,忍不住要给我介绍工作,我听不懂他用鼻子说话的英语,然而从语言的碎片中理解有工作可做,当天高兴得真跳了起来,勐点头:“那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啊。”他说工作只从四月到十月就结束。我纳闷,多问几句,红胡子的鬼脾气发作:“这优差半年赚一年工资,划算了吧?”
哦,这么大一隻蛤蟆终于跳到我跟前了。红胡子带我到大水坝,说这里就是工作地点。我眼里一片荒芜啊老兄!他指了指说浅不浅说深不深的渠道,那儿成千上万疯了似的鱼跳上水渠的阶梯,不管滑落多少遍,这些鱼仍旧拚命往上跳。它们重复着这种愚笨的举止。“它们在干嘛?”“你应该问你来这儿干嘛!”我瞄了一眼对面的老先生,他的眼珠鼓胀,盯着跳动的鱼,手指不停地按着计数器。“我明白了!”我高兴得伸手拍打红里子魁梧如山神的肩膀。于是我终于有了一份神圣的工作,每天干满八小时,平均每小时按键近四百次。这是世界上最最无聊最最单调的工作,唯有遇到不同的鱼种,我和对面的老头儿就会高声欢呼,两个疯子赶紧快速地按下不同的按键。
我睁着眼睛对心理医生说了前面的一段话,不是我拒绝闭上眼睛接受催眠,而是不习惯把眼睛闭上。“我赚了足以办一场像样的婚礼的钱,也攒足下半辈子的生活费。可是等了我五年的新娘却跑了。她扔下一句话:“我受不了你的手指!”
心里医生低下头,喃喃地说:“我也受不了你那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