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认为印章可以影响人的一生，特别是在中国和台湾，小孩一出生，长辈会做印章给小孩，念书时就可以用上。古时，当官要盖印，做印章给孩子，就象征祝福孩子学业有成。步入科技时代，使用石印章的人不多，但黄在天依然坚持在槟城社尾街的五脚基上，默默为生命中热爱的篆刻埋首刻章。

当槟城古迹区的租金越来越贵，曾在古迹区默默为古老行业而守住自己饭碗的老匠师，因付不起租金，唯有一一撤离。逐渐的，老城区的房屋变成外国人的产业，咖啡馆等各类新行业入驻，传统咖啡店唯有结业或搬迁。一眼望去，咖啡馆、精品与非精品旅馆外皆坐着的洋人背影，煞是充满朝气与活力。

“对面的咖啡店也被逼搬迁，转角的五金店过去也面对同样的命运，租金起价租户即使愿意给，屋主也不要继续组，让房子丢空也无所谓。”黄在天说，以前古迹区的租金只是几十令吉，屋租统治法令撤销后，租金暴涨，他带着篆刻工具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摆摊，去过Gama百货公司，也曾在亚美尼亚街（Armenian Street）摆档，可是收入不稳定。

黄在天，名字很有霸气，如谈判时会拍着胸口说“我黄在天有什么好怕的！”的江湖老大，可眼前75岁的老伯，笑容可掬，说话时脸上总有藏不住的笑容。聊到眼前的困境，也呵呵地笑，仿佛一笑真的可以泯恩仇。

社尾街（Beach Street）门牌371挂着“天华艺术及古董”的招牌，门却永远掩上，只留一条缝子。

黄在天带着他的篆刻工具和一张长方形折台和红色塑胶椅，坐在店铺前刻石头，眼睛和石头之间，是一个大大的放大镜。“75岁了，要用放大镜来刻才比较标准。”

他只以小篆繁体字刻石印，印章有白文、朱文和阴阳，阴阳意思是白文和朱文相掺。篆书的特征在于行笔圆转、线条均净而长，富有装饰性，且风格庄严，刻在石头上一样有风骨。

先用铅笔以颠倒方式起稿，盖印时才能印出正面。“英文比华文难处理，因为英文笔画直，不能随便更改，不像华文能弯或钩。对我来说虽不是大问题，但有些石头非常硬，好像玛瑙不好处理，普通的刀也无法切，必须要用雕艺的刀才刻到。而且，你要很小心，不能抖，机器在运作时线条不能走偏，不然整个篆刻就坏了。”黄在天一边刻着几天后要交货的大印章，一边说。

篆刻没有英文，自己研究

篆刻一般使用软石比较容易掌握，脆石也有，他用得最多的，还是来自福建寿山的石头。单单寿山石就有200种不同的品质，每一块天然石各自都有不尽相同的品质，有时也会含有铁质或沙。杂质可以磨掉就磨掉，不能的话就用雕艺刀来处理，所以刻的时候就要看师傅的功力。

“困难之处在于雕石范围小但要刻入很多字体、图案。”对于客户的任何要求，他一一满足。

当初篆刻学的仅是中文字，做生意遇到客人要求刻英文，他就自己研究。他放下手中刻刀，拿出收藏在名片册里的作品分享说，“这个是新加坡客户，只给名片，要求我做他们的商标，这立体图案很难刻，而且带透视；这个澳洲客户是制作苹果醋的，也是提供名片，有的洋人客户会要求我帮他们翻译中文名。”这本册子，他用来展示给客人看刻过的作品，里头还有许多他空闲时刻出来的创意作品，光是十二生肖就有好几个版本。

最头痛的，是遇上造字。相信改名会转运的人，一般改出来的名字连康熙字典都找不到。虽然他自己不相信改名这事，但顾客要求，他只好做。黄在天的小桌子上，有一本陈旧的康熙字典，刻字前他会先翻阅字典对照字体。字典上，还有他手写的笔记。

黄在天刻一颗石头通常只需一天时间，如果材质硬就要两三天，如今来自中国的印章石越来越贵，造成成本高涨，而他没有就地涨价，“涨价的话，客人就不会买了。现在的生意利润，也只足够应付店租。”

每个印章都有自己的生命

篆刻这一行，他做了四十多年。以前有两间店铺，另一间零售店在小印度（Little India）由太太打理。进入科技时代，篆刻，还有人欣赏吗？当会握毛笔的人越来越少，还会有人需要用到篆刻吗？

难说，有些用来盖在书法上，有些用在风水上，有人认为印章可以影响人的一生特别是在中国和台湾。有些家庭的小孩一出生，长辈就会做一个印章给小孩，当念书的时候就可以用上。古时，当官要盖印，做印章给孩子就象征祝福孩子学业有成。

由于享受做篆刻，生意再难做，他也不觉得累，还笑说刻印章是有很多回报的。因为每个印章刻出来都会有它的精神和生命，“就像书法，精神和生命很重要。一字值千金是因为精神存在，一幅画也是。如果你深入了解一件事情，你就能品味它的味道。”一语道破艺术的价值所在，却似乎意犹未尽。

他刻过最贵的是价值一万多的妈祖庙印章，那个印章是用来镇庙的。一件作品的价钱，要看艺术家如何衡量自己的价值，艺术家要价3000，但买主觉得只值300，如果艺术家生活不成问题，是不可能将自己的作品贱卖。“我在香港遇到张大千时，他说自己的作品价值虽然高，但是他依然贫穷。”话虽简单，却值得让人细细玩味一番。

“我有一次碰到美国的旧顾客，他的第一个孩子给我用过书法来提名，隔了六七年，他们有了第二个孩子后回到槟城找我。我不是用水彩来写有色彩的人名书法，我写的是传统的书写，只用墨汁，然后画上金鱼、菊花、竹等做为背景。”

遇见知音或伯乐，永远是艺术家最老怀安慰的事，如曾有个美国人找他刻印章，由于隔天就要离开，来不及取货，他随意收了邮费特地寄给对方，后来才知道美国邮费不便宜，唯有自己倒贴。

懂得欣赏艺术的人，很少会讨价还价，人们看到漂亮的石头，喜悦打从心里油然而生，绝对不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可以用价钱换来。石头入货也要看运气，因为天然的东西不是用钱就买得到。漂亮的石头要看品质、雕工、尺寸等。有价值的艺术等同于价钱，因为石头没有行情。

黄在天年轻时到过香港念艺术。他对水墨画很感兴趣。中学时期画水彩画，后来学校来了一个教水墨画的老师，他才开始接触到水墨画。他以为这样就掌握了丹青的技巧，到香港的时候，教授问“你是跟哪一位老师学的？”意思是说他之前学的技巧都不正确。

当初要去香港念艺术，父母并不赞成，毕竟家境不是特别好，但他坚持要到香港学画画，只为了兴趣，却没有顾虑以后要如何靠艺术谋生。“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曹霸当年高尚的情操，也许也影响了他。

从水墨画到篆刻，是因为画画本是兴趣，而篆刻是画画科里必修课之一，再加上许多丹青都会盖上作画者专属的篆刻，学篆刻仿佛是顺理成章的事。看似累，一旦专注就不会感觉累。

廿多岁时，黄在天在香港参加画画比赛得过冠军，却没有因此扬名海外或一飞冲天，甚至平步青云。回来马来西亚后，才发现画画没有市场，干脆靠篆刻找生活。

淡泊名利，不炫耀，也不自吹自擂

“齐白石出名时已经75岁，画家要出名很难，就算百年归老，名字还无人知晓。”他的教授曾笑说马来西亚是文化沙漠，“他们曾在这里开画展，也没有得到回响，人们不舍得买画。”他自己也领略过，在大山脚开画展时，商家支持要讲条件。“名气要响就让它自己响，不响也无所谓。”说罢，依然是呵呵笑。

“天华艺术及古董”招牌下，那虚掩的门扇，骤眼望去，里头一片昏暗。黄在天收藏的古董、自己的字画、刻印用的石头、与大师张大千等名人的合照，都埋藏在那黑暗且杂乱无章的店铺内。他不炫耀，也不自吹自擂，放在五脚基展示给人看的，仅是一张老人与猴子的照片。

除了午饭时间，他打从早上10点到傍晚6点，都会坐在五脚基上，默默地埋首刻印章。他是社尾街上一道不显眼的人文风景，但只要靠近他，只要用心眼去看，老人大半生的坚持，述说着他对生命的热忱。

更多内容，请点击：

【独家印证（一）·印章手刻之美·在橡皮上刻出小清新】

【独家印证（二）·用生命在篆刻】

【独家印证（三）·走进魔女的手帐魔法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