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槟榔东海,乃至延伸到隔邻的鲁乃区域,经常可见一片长豆菜园区内,隔一排水道又另有一大片百香果农地,百香果树庇荫下又可见长得茂盛的小辣椒树,成形的红辣椒与垂吊树间的百香果相映成趣。一些菜园有大批香蕉或木瓜树在同一田地上共生,成熟的香蕉、木瓜与各种蔬菜共享资源,也是菜农利用自然环境相生相辅,包括驱害虫的秘诀。
或许,如此深具特色,全村种菜的村庄,在等一个贵人将之转型为菜园休闲区。或许,有一天菜园内出现了主题民宿,会有专人负责引领大城市的观光客,走入真正的菜园去,贴身感受每天食用的菜从何而来,每天食用的瓜果如何栽种。
有没有一个村庄,是全村种菜的?或许曾经有过,今已走入历史?
有个槟榔东海的村民,虽已迁居都门十余年,却从不让孩子错失纯朴的乡情,逢假期必携家人返乡,为的是让他们接触家乡菜园:“整座村庄就是一望无际的菜园,村内家家户户都有农地,栽种的蔬菜瓜果偏向热带特有品种,都是现代都市儿女每天在食用,却完全不知出处,甚至不晓得烹煮前长什么样的蔬菜种类。”在他记忆中,家乡曾是北马最大菜园区,产量一度高居北马之最,放诸全国也曾是数一数二的蔬果供应产地。
年41岁的黄良发,从小在菜园长大,不希望8岁和10岁的儿子乙仁、乙轩完全都市化,尤其完全不懂蔬菜种类及其生长环境,以为每天食用的蔬菜瓜果是来自金马仑或邻国,殊不知还有一些口味很特别、完全不同于金马仑品种的,是来自父辈儿时的菜园村。
事实上,马来西亚农业保留地之广,应用范围之大,实非城市人所能想像。只要走出城区,未开发区域,不论高山平地皆适宜蔬果种植,从最北部的玻璃市,到最南端的柔佛州皆有菜园、菜农供应新鲜蔬菜瓜果和豆类植物,确保国人自供自足。只是,随着工商企业和科技发展,菜园区的儿女都已一一放弃农耕生活,越来越多空置地段,令到一座座菜园村的规模一年年缩小了。我国农业与农基部资料也显示,单是该部属下的空置地段,价值就已高达70亿令吉,因此不得不与各州政府讨论推动和发展策略。
槟榔东海正是其中一座走入末代菜园衰景的村落,迄今仍在村内耕作的农民也深知岁月无情,在承受发展巨轮重压,尽最后力道和现实拔河。这,就是黄良发的家乡,一度被喻为“平地金马仑”的北马最大菜园村庄。
倦鸟知返,新生代菜农撑起一片天
这里不像适耕庄,尽管放眼全村种菜,却没有观光客到来,像黄良发如此惦念菜园,经常携家带眷返乡走走看看,也让下一代有机会接触菜园生活的,毕竟非常少数。
曾尝试走出村庄的黄联辉,也是村内非常少数倦鸟知返的新生代菜农。今年36岁的他与兄长一起接手家传农地,再租赁住家附近耕作地扩充菜田。他形容打理菜园就像渔民一样,是靠天吃饭的活儿,“天不下雨,我们苦,天下大雨,我们也苦;农作物无水不行,多水也不行,从这一点,就可想像我们如何靠天吃饭了。”
因为无法承担大风险,像他们这样的小菜农,无法依靠大规模栽种同一种类作物生存:“不同蔬菜和瓜果批发价,都会根据当天产量自由浮动,大规模栽种单一种类,随时会因菜价大跌陷入困境。”
今日,他家栽种的蔬菜果瓜至少有12种类,包括长豆、苦瓜、黄瓜、辣椒、茄子、羊角豆等,确保单一作物跌价时不至于血本无归。
另外,黄汉波的菜田则以四季柑(酸柑)为主要作物,万一柑跌价,周边另有栽种不同瓜果类植物,甚至辣椒树也在柑田内生长,至少还可补贴亏损。
几乎所有菜农都会选择循环耕种法,即在同一地段上每隔一段周期,换种另一种类的作物,以借助作物生存本能,尽可能延长农地的适宜耕种率。像黄宝荣的农地上,今天看到苦瓜盛产,采收之后,就会清理翻种黄瓜,收成之后又翻种长豆、瓠等:“这可确保土地适宜不同周期的作物生长,同一片土地,基本上每4个月就要翻种不同的作物,当这些作物循环生长一轮过后,地质营养差不多耗完,又得重新犁田翻地,设法让地质重生了。”
他今日的苦瓜田,可维持40天左右的收成,当翻种长豆时,基本上可维持50天左右的收成,不同作物的收成期不一,菜农因此需要熟悉这些作物的天性,以确保在不同周期下种植适宜生长且可保收成的作物:“那不像长年种稻的田地,种菜的人需要不停更换菜种,因此你会在不同时段,看到同一菜田长出不同的菜种。”
这等情况,在槟榔东海非常普遍。它不像金马仑山上气侯凉爽,可大规模栽种同一种类蔬菜,且可确保每一季收成都肥硕饱满,更重要的是,金马仑的菜园一般耕作规模较槟榔东海大得多,需要靠先进技术和现代化管理去维持和拓展。而槟榔东海乃至鲁乃区域的菜园,却因面对后继无人的窘境,不得不放弃大规模栽种的先进技术和现代管理方案,一如黄宝荣自我感概地说:“我们真的没有技术,没有所谓的现代管理方案,只是继承传统,按照传统方式栽种,目标就是确保收成,这可直接关及生计。”
看天吃饭,缺水烦恼,水太多也忧愁
他也见识了金马仑菜农追求新技术的态度:“高原蔬果和平原蔬果生长环境有异,高原讲究大规模,平原一般采取多元栽种法;高原和平原的产品,质和量上都有差别,你也不能一言断定高原蔬菜一定比较大、鲜艳、高品质,一些作物反而需要在平原比较干燥、酷热的气侯来提振品质和产量。”
换言之,不要以为金马仑种的就一定比较香,比较甜,这还要看作物种类及耕种技术和方法,像黄联辉接手菜园后,就见识了热带水果耕种确实需要特定气候去蓄养精华:“不要以为下大雨,水量多,长出来的果实就多水香甜,实况正好相反,番石榴开花之后最怕大雨,一旦雨量多,长出来的果实肯定就不甜了,其他水果如西瓜也一样。”
所以,走入槟榔东海这样的菜园村庄,看到的都是适宜在热带平原生长的菜类、豆类、瓜类,即使同样是长豆,肯定也不同于金马仑甚至南马的品种,这也可迎合不同人群的口味,各有本身的拥趸和市场。
“长豆真是槟榔东海的特产,过去南北马长豆产量旗鼓相当,即便如此,所栽种的也是不同品种。”意即,只要土壤肥沃、水源充足,就可随地种菜,包括你家门前空地也行,槟榔东海很多菜园,就在菜农家门外一片铺开,一直延伸到大路旁。为确保水源不断,他们都有自己的抽水机,万一干旱缺雨,只要深入地下50尺,就可抽取地下水抢救作物;今年已完成70%的槟榔东海水闸提升工程,预料明年可建竣操作,除了有利于槟榔东海1200公顷的稻田水利,多少也可解救菜园在旱季常陷入的缺水困境。
栽种未来 等待时间的考验
黄汉波和黄宝荣兄弟也曾经离开菜园,经济不景使到工作日益难撑,最后都返回家乡重操农务。走过一圈,看完世界之后,黄汉波说:“耕种地荒废了,还可重新犁地翻新,万一因为无人接手直接变卖了,或已种下大量油棕,变成足以伤害地质的油棕园,返乡的新生代就得租地作业,所幸我家兄弟虽然一度在外找生活,父辈却还一直守着农耕地,我们今天才有机会重新来过。”
这就是槟榔东海,坐落威省东北面的菜园村,记录上全村有120户人家,逾80%是菜农,人口外流之势,已让整座村庄日显没落,不只村内华小闹新生荒,菜园也几无接班人。“我们很有可能是最后一代菜农了,整个世界的发展都不一样了,接受现代教育的子女想法也不一样了,我们都已清楚看到子女的未来发展,都很清楚他们不可能再选择务农。”
在这里,过去确实家家有菜园,户户在农耕,盛产年代一度雄霸北马菜市场,今日部份菜田已变成油棕园丘;那些年迈的前菜农,因体力不支又苦无人手,望天兴叹不如翻种油棕,之后聘外劳采收,基本上还可换一些养老零用钱。油棕虽对土壤要求较低,不需要多加照料、不须额外施肥,只是种下油棕之后,土壤很快坏死,好长一段时日都不适宜再用以翻种蔬菜瓜果类植物了。
一片又一片菜田,就如此一年又一年的失去。即便如此,破船犹有三分钉,苟延残喘至今时今日,区内水源仍充足,未臻荒废的土地仍肥沃,当一些倦鸟返巢,仍可种出市场叫好的羊角豆、黄瓜和长豆,年产量仍以百吨计。至于荒废的农地以及流失的人力,对有意返乡重拾农务的新生代就造成很大冲击,即使家里农地还可耕作,想进一步拓展农务,也因此陷入人手和农地不足的两难处境。
像朱伟忠就选在槟榔东海邻村租了一块地,种了一大片长豆,面对的却是菜价竞争和人手问题:“从槟榔东海到鲁乃菜园都一样,不只本地工人难觅,外劳也难求,我们也不知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栽种少叶类,瓜豆处处
槟榔东海少见叶形蔬菜,是因为叶形蔬菜较难打理,需要更多人手每天浇水施肥,因缺人手,他们唯有选择瓜豆类作物。走入槟榔东海处处见瓜,四周有豆,羊角豆、长豆、黄瓜也因此成为这一菜园村的最大特色。黄宝荣解释:“瓜类一般45天上下开始收成,羊角豆和长豆大概要50天上下,虽比叶形蔬菜收成慢,却比较容易打理,是缺人手状态下较妥当且有保障的选择。”
这里的另一特色,是家家户户菜园代代相传,从平民到地方领袖皆如此,包括村长许顺耀、村内华小董事长陈坤才也有自家农地,也都涉及菜园活儿。然而,许顺耀对村内菜园的未来发展却不表乐观,他估计,过去120户家家有田,人人种菜的村庄,几年前种菜人家已减至70户,今日虽有部份居民回流菜园,却也追不回上一个年代弃园出走前之势,至今村内真正种菜的人家,恐怕只剩三四十户了。
贵为当地振华华小董事长的陈坤才,子女也都在外发展,本身据守的一大片农地就在家门前,今已改种波罗蜜。“村里的子女都不愿意接手打理菜园,很多农民也因老迈无力耕作,因此改种较易管理的果树。”年事已高的陈坤才,仍亲自打理果园,他感慨说:“子女有子女天下,即使有农地,也不能强求他们接手了,现在继续打理这个波罗蜜果园,也只为挣个收入,不须依赖子女供养而已。”
不屈服于困境 末代菜农努力拓展生存空间
菜园等的,是菜商。本身也经历菜农生涯的江建通,是北马数一数二的蔬菜瓜果批发商,除了是特易购霸级市场供应商,霸级市场以外的供应线也从北到南遍及全国。提及槟榔东海的菜园发展,他也不得不承认已入黄昏,难再振作了:“我自己一家几兄弟,也只我一人继承父辈留下的菜园,今天采集的蔬菜、瓜豆类,几乎都从槟榔东海外区采摘,真正槟榔东海区内的收成,已不足以批发全国。”
环境和人力使然,一些槟榔东海菜园主不惜往北部的吉打和玻璃市觅地发展,等如越州易地种植,以解决区内难以求存的问题。江建通直言,他本身在槟榔东海的菜园,要应付特易购和中、南马如此庞大的菜市场,根本无济于事。结果,他决定越州觅地发展:“除了农地,人手问题也很吃力,吉打和玻璃市的发展空间就比较大,据我所知,另有一些人挪到鲁乃、大山脚区域发展。”
与其困死原地,不如觅地求生。如此扩大农务,拓展生意的,不只江建通一人。从槟榔东海往外迁移之后,今日遍布槟吉玻三州发展菜园且略有成就的,追根究底,源自槟榔东海者还真不算少数。
槟榔东海陷入困境,也不表示肯努力、愿意付出的小园主已完全丧失生存和发展空间。黄联辉和兄长接手的菜园,原以番石榴为主,一度雄霸北马市场,后因人手问题,宁可放弃专营番石榴园丘的传统做法,租赁地段扩大耕种区,改采多样化栽种,如今黄联辉一家堪称槟榔东海区内蔬菜瓜豆和水果作物最多样化的菜园主,任一作物跌价,都有不同作物平衡亏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