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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0/2017
流金劳勿(一):劳勿被岁月偷走了金光
作者: yslee

劳勿是‘Raub’的音译,这名字取得很有意象。

在马来文中,Raub和Raup相通,意思是‘双手掬取’。

远古时候,人们偶然发现河床上有闪烁的金光,俯身掬取一把细砂凑近看,发现了黄金。

于是这个地方就叫‘Raub’,小小蛮荒之地,因黄金而亮眼繁华起来。

远在16世纪,劳勿井一带的马来人已经开始以琉琅淘洗黄金。

20世纪初中叶,劳勿澳洲金矿公司雄霸一方,在地底下挖出如蜘蛛网四下伸延的采金坑道,引领劳勿走向最辉煌的年代。

今天走在以黄金发迹的百年小村武吉公满时,心里却满是感慨————

我们赶不上武吉公满的黄金年代,倒是卷入了一级剧毒山埃冶金的排空浊浪里。

风雨过后,金矿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象征灾难和不公,弥漫着悲情。

岁月把金光偷掉了,黄金之地只留下褪色的传奇,以及一个叫人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的故事。

村内还保留了‘马寮区’、‘金矿区’的旧路牌。(图:星洲日报)
村内还保留了‘马寮区’、‘金矿区’的旧路牌。(图:星洲日报)

你的武吉公满,我的暹泵

走进武吉公满,听到口操客家话的大伯大娘把淘金说成“洗金”,挖井说成“标井”,十分传神有趣。但有一个名词却叫人摸不着头脑,拿起纸和笔请他们写一写,才知道是“暹泵”。

暹泵,是老一代劳勿人口中的武吉公满。暹泵,有人写作“暹埠”,但听当地人的口音,比较接近“暹邦”,向劳勿文史工作者陈泉发求证时,他坚持写成“暹泵”。

为什么把武吉公满称为“暹泵”?一般的说法是彭亨在远古时代隶属暹罗,暹罗人曾在这里用水泵淘洗黄金,也有人猜测是金矿位于交叉路口(simpang),又有说是因为早年从都赖的森邦(Sempam)水力发电站接驳电流至武吉公满而得其名。

──众说纷纭,但都无凭无据,只能说年代久远,无从考证。

劳勿盛产黄金,武吉公满是最大的金库,村里七八十岁的长辈,聊天聊得兴起时会告诉你他洗琉琅赚取零用钱的童年往事──小小的人儿,在小溪河床上弯腰淘洗,运气好可以赚5毛钱,而当时5分钱就可以买一支冰棒了!

大街上的大观戏院,今天已经被拆除重建了。(图:陈泉发提供)

澳洲人成金矿霸主

说武吉公满的故事前,先看看澳洲人如何称霸劳勿金矿业。

19世纪中末,彭亨苏丹阿末(Sultan Ahmad)授权新加坡富商赛莫哈末阿沙库夫(SyedMohammad Al Sagoff)采金,赛派人远赴婆罗洲,找到澳洲淘金猎人雪敦(Sefton),在赛的引见下,雪敦拜见彭亨苏丹,且蒙准许在劳勿采金。

1892年,劳勿澳洲金矿公司(Raub Australian Gold Mine Co.Ltd)的第一任经理威廉毕比(William Bibby)带着熔金器、抽水机、碎石机和各种机械,前来劳勿采金。

1901年,都赖森邦的水力发电厂建成,电力取代人力,金矿区灯火通明,机械轰隆隆运转,黄金产量屡创新高。

当其他地方还在用牛车栈道时,为了运送黄金,乌鲁彭亨和瓜拉立卑之间在1895年就有了公路。1909年,从劳勿通往古毛到吉隆坡的公路也完成了。20世纪初,劳勿的公路是全彭亨最好也是最多的!

1955年在地下坑道采矿的矿工。(图:星洲日报)
雄霸一方的劳勿澳洲金矿公司,引领劳勿走向最辉煌的年代。(图:星洲日报)

夜夜笙歌的黄金年代

1893年,劳勿澳洲金矿公司开始在武吉公满北区老井采金。1903年,南区新井也投入开采,矿石一车一车从地底运上来,日夜不息,矿工人数也随着激增,他们大都来自惠州、惠阳和东莞。

1907年,育华小学成立,到了1937年,村里已经有了完整的基本建设,街上商店林立,大观戏院里热闹非凡,茶楼酒楼里人客川流不息。那一年的人口有2570人,1941年更增至4138人。

传说1930年代以前,村里不时有运载金砖的小型飞机起落,村内也有养马的马寮。除了马匹,还有火车川行,运载矿石往返矿区和炼金场。

进入1950年代,劳勿澳洲金矿公司的盈利开始下跌,1961年正式关闭。大批村民随之失业,改行割橡胶,穷则变,变则通,又熬过了一个难关。

只是,那个夜夜笙歌的暹泵却再也回不来了。

1907年创立的育华小学,是劳勿最老的学校。(图:星洲日报)
1907年创立的育华小学,是劳勿最老的学校。(图:星洲日报)

暗无天日话“做窿”

武吉公满的客籍耄耋把地底采金称作“做窿”,这名词极有画面感。

劳勿澳洲金矿以地下采金为主,矿井向下垂直挖掘,在100尺以下的地底开凿坑道,矿工在不见天日的窟窿里工作,此谓“做窿”。

矿井井口长约20尺,宽约8尺,井壁以木板支撑。上下矿井的交通工具是一个以滚辘操作的藤篮,俗称“花篮”,直到二战后,才有钢缆操作的升降机,但也只限于深达千尺的大井,百尺小井还是沿用“花篮”。

矿井垂直挖掘至100尺深时,就辟一间“候机室”供“花篮”停留。候机室里会挖一个水池,引入地下水,再将水抽到地面。候机室也是开凿坑道的起点,矿工用炸药把地底炸开,再把矿石运到地面。

地下矿场以分层方式开采,每一层的坑道有如蜘蛛网四下伸延,武吉公满北区老井共有11层,深入地底1600尺以上,是劳勿最深的矿井!

矿井里装有风管,把地面上的新鲜空气灌注到地底。矿井里也装有水管,矿工热得受不了的时候,就用水淋湿身体降温。感觉缺氧时,就站在风管前用力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越往下,空气越稀薄,环境越闷热,风管驱逐不了地底下的郁闷,水管也浇不息体内的燥热。开窿需要炸石,炸石后尘土飞扬,空气中夹杂着硫磺和硝酸的气味,令情况更恶劣。

矿工长年累月吸入尘土和废气,再强大的肺,也很少能逃过肺痨或肺部硬化之类的疾病。

1906年的老照片,当时大象是重要的交通工具;后面的建筑从左至右是仓库(现巴士车站)、迎宾楼和欧人俱乐部。(图:星洲日报)

黄金多,寡妇也多

暹泵黄金多,寡妇也多。百岁老人罗娇沙着嗓子说道。

村人都说她的命不错了,丈夫黄伟虽然罹患肺痨,但活到七十多岁才离世,还有许多矿工年纪轻轻就死了,不是肺痨,就是肺部硬化。

罗娇(99岁)一个人住在金矿区旁的小木屋里,她二十多岁从唐山南下,到武吉公满落脚,“来到这里,结婚生子,哪都没有去过,暹泵就是我的唐山!”她呵呵笑道。

她已故的丈夫一生都在金矿打工,“早期帮红毛人(澳洲人)‘做窿’,一天人工8毛钱,女人不能‘做窿’,只可以在地面打杂,工钱3毛半。”澳洲人走后,黄伟继续在本地人经营的金矿工作,47岁时发现罹患肺痨,罗娇担起一头家,把7个孩子拉拔长大。

算一算,黄伟去世已有二三十年了,孩子们也早已长大成家,每次孩子叫她搬出去和儿孙同住,罗娇都甩手摇头,宁愿守着老屋,一个人过日子。

老人的左脚装了义肢,一问之下,才知道南来之前左脚已经被木刺札伤,

99岁的寡妇罗娇,守着一间空屋,一个人过日子。(图:星洲日报)

繁华背后的血迹斑斑

武吉公满曾经有过的繁华,是矿工们用血汗换来的,大多数外人只看到暹泵的繁盛风流,看不到背后的血迹斑斑。

矿工的工作朝不保夕,每次下井,都不能保证可以平安上来,因为坑道随时可能陷塌,炸药可能炸出人命。更可怕的是炸穿地下水源,天崩地裂,水淹矿井,逃生无门。

1958年,礼列井就发生过水淹矿井的惨剧,夺走12条人命。1940年,劳勿井也有6名矿工淹死,其他没有记录下来的大小灾难,多不胜数。

1956年,劳勿澳洲金矿公司爆发大工潮,矿工在新成立的职工会力挺下,据理力争,以罢工行动争取福利。工潮延续了14个月,足令金矿公司元气大伤。

进入1960年代,全球金价走下坡,叱咤一时的劳勿澳洲金矿公司终于在1961年正式关闭。

雄霸一方的劳勿澳洲金矿公司,引领劳勿走向最辉煌的年代。(图:星洲日报)

黄金和一级剧毒杠上了

千禧年后,沉寂多时的黄金小镇突然又被推到风头浪尖上。

2007年,全新的劳勿澳洲金矿公司在一片反对声浪中开启了山埃冶金工程。山埃,就是一级剧毒氰化物,山埃冶金工程启动后,村民终日活在山埃的阴影下,忧心忡忡。

2009年,第一块金砖诞生,武吉公满村民群情激愤,揭竿而起,发动了一场场绿色集会。平民挺身而出,和金矿公司对簿公堂,挑战山埃冶金。

一路走走跌跌,金矿公司终于在今年申请自愿清盘,停止营运,武吉公满居民终于打了一场胜仗!

今天走进武吉公满,心里很多感慨──暹泵之名不可考,当年的采金盛况无迹可寻,我们是不知道“暹泵”只知道“武吉公满”的一代;我们赶不上暹泵的黄金年代,倒是卷入了山埃冶金的排空浊浪里。风雨过后,武吉公满金矿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象征灾难和不公,弥漫着悲情。

地表之下,昔日采金的坑道错综复杂,许多已经灌满水,永不见天日,永恒的黄金躺在地底深处,闪闪发亮。

地表之上,岁月把暹泵的金光偷掉了,黄金之村只留下褪色的传奇,以及一个叫人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的故事。

【流金劳勿(一):劳勿被岁月偷走了金光】

【流金劳勿(二):追循遗址·探寻消失的金矿】

【流金劳勿(三):被时光凝固的朴素小镇】

【流金劳勿(四):发现在地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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