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高俊耀(穷剧场联合艺术总监。剧场编导、讲师、表演者。马来西亚艺术学院戏剧系,中国文化大学艺术所硕士)
阿嬷跟我说,很久很久以前啊,世界就是黑漆漆,什么也没有,然后有个叫盘古的人开天辟地,世界有了形状,女娲就用土捏出人的形象,然后对着人吹口气,人从此有了呼吸。呼吸开始的时候,就是时间的开始。星星有呼吸吗?星星有没有时间?生老病死,成住坏空,在时间之中,一弹指有二十瞬,一瞬有二十念,一念有九十刹那,一刹那有900个生灭。如果把一弹指算成音乐中的一个拍子,那我的呼吸算音乐中的快板还是慢板?一首莫札特的小星星变奏曲,经过了多少生灭?我的每一分钟呼吸,有了多少生灭?
这是为《生之庆》开场所写下的独白,以呼吸为时间的延续点题,在台南文化中心庆生的时刻,我们试图反过来问,何为生?生之前有过什么?在时空流转中,哪些事物存在而消散?哪些事物离逝而回返?庆生,即是时间边界的确立和逾越,在各种因缘蓄积汇集中,我们为那一瞬凿下刻度。
施展演员肢体的觉察能力
这场户外广场演出,是今年10月,应邀台南文化中心33周年馆庆系列活动的开幕演出。这计划在开始和负责人方科长以及杨美英戏剧老师讨论时,希望和在地演员合作发展,历经训练、排练到户外演出。年初举办征选,然后8月有一周密集的工作坊,把正取和备取都邀请过来参加。由于演员们来自不同背景,有专业表演者、老师、大学生、上班族等,所以在工作坊,我和创作伙伴郑尹真以熟悉学员们目前所累积的身体能力为纲要,从走路练习开始,观察生活习惯如何影响身体结构的运作,以及日常说话方式和声音表现力的关系,然后在他们既有基础下,工作身体各部位如脊椎、肩胛、脚底等,如何从局部调整到身体连贯的“整”。跟着进行Wakingup训练,以“同步”为要求,由数名带领者带动大家发动作,让彼此在面对不可预测的动作发生过程中,用最直观方式学习,扩充自己学习的疆域,打开身体主体的觉察能力。换个面向来看,其实我们也是在恒常积累以及瞬间直观的时间当中,反观及度量训练的疆域。
进入到9月密集排练期,又是新一波的挑战。我们邀请演员们共同发展文本,从时间相对感受到以“三三”为题书写,结构成了3段式文本,分布在3个段落的舞台区块呈献,从馆庆的“三三”说起,再把“三三”放在浩瀚循环的时间当中作结。
回到排练面对的问题,过往我们习惯在黑盒子排戏演出,封闭感是我们所熟悉的,也是表演能掌握的。封闭意味着隔绝干扰,从日常里头抽离,进入人为设定的时间想像。可是正式开排后,隐隐觉得有些擅长的事情放到户外行不通,有很多未知是我们经验里头还找不到可参考的指标。犹记得第一次室内排练后觉得不错,一到广场走排,顿然感受到我们渺小的震撼。广场的巨大把我们好不容易的凝聚给击垮。当下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之后的排练我们开始调整调度和提醒方式,从广场的空间线条去拉表演形式,试着找到更适宜的观演关系,也在表演状态的反观和投射之间找平衡,找节奏的呼吸和能量。节奏是身体时间感受的具现,我们在肢体和文本的错置间堆叠和调度张力,音乐设计林育德则运用各种环境声响,和演员们搜集的在地民谣歌曲,作声音的扩展、压缩、变形,以创造动作呼吸的表现,以及时间感受的延异。
创作现实,凝聚观众的注视
装台那天近黄昏,坐在台口,看着遥遥相对的两个舞台,心里头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户外演出就是要与周围的景观并存,周边的商场、大树、水池、雕塑,景致已经和广场、文化中心拉出了一个线条,我们要做的,是在这个线条里头创造我们的想像空间,和日常共处,和干扰共舞,不要妄想和户外空间比多比大,也不用刻意避免和回避,驳杂的光影就是我们的创作现实,驳杂即是我们的生命表现。灯光设计蔡旻澔即运用了观众和表演者的身影重叠,打出了斑驳的光影,和日晷运转的线条,还有透过镜子光的反射,凝聚了观众的注视。
户外没有无声的时刻,来往车辆、民众絮语即是音效,如果我们会感觉到安静,那是因为我们注意力被什么捕获,我们愿意自我排除其他声响,专心于眼前的一刻,如热恋燃烧。起风的时候,划过肌肤的感受连结着树的味道和汗的黏腻,与空调舒适的干爽迥然不同,民众不是被设定好前来看戏,他们可能只是经过,或许就此留了下来,这样的观赏体验自然影响着种种观感及感受。
时间的边界,实为我们的度量和想像。我们以“时间”作为题旨来探讨庆生的概念,即相信凿下的那一刻,跨年、节日、纪念日,是文化、历史得以形成的那一刻,在无尽绵延当中,相信传承的必然和重要,所以感怀于心,所以庆生。
呼吸开始的时候,就是时间的开始。生老病死,成住坏空,在时间之中,有一天我会老去,有一天我是个小孩,有一天我会死去,有一天我被生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