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洁玲今年15岁,来自高渊,是吉辇中学三年级生,成绩中上,性格开朗。在羞涩的青春期脸庞上,可见嘴角经常浮现的腼腆笑容,无异于马来西亚数以万计的青春少女,过的是一般中学生的生活,心怀一般青少年的梦想。
只是要实现自己的梦想,更多的努力也未必成事;即使考取再好的成绩,未来升学就业都要比身边其他同年少女艰难百倍,“在政府提供免费学额的国家,不论小学还是中学,对很多人来说是理所当然,但对我来说,可是家人好不容易才争回来的机会,这让我非常担心,中小学都已是如此,何况大学?”
截至今年,记录在案的就有29万名18岁以下国内出生,虽然父亲是大马人,却无法取得公民权的“无国籍小孩”,主要来自没有合法注册成婚的跨国伴侣,陈洁玲就是这二十九万多人中的其中一人。
陈洁玲知道,她不是这所中学唯一无身份证的学生:“我中一报到的时候,校长就直接告诉我,校内有和我一样身世的学生,后来我也通过同学探悉,另一个校内的无国籍孩子大我一岁,是我的学长。”
“我从来没见过妈妈,只知亲生妈妈是泰国人,生下我后就回泰国。我父亲是行动不便的残障人士,在我懂事之后就入住老人院,直至去年中风逝世,我等于成了名副其实没有国籍的孤儿。”
不幸中的大幸,是大姑看她可怜,自小领养她,成了她名义上的母亲:“如果不是大姑收养,我无法想像今日是否可以开心生活,自由上学。她付出的就是母爱,在我心目中,她就是真正的母亲。”
大姑丈在她出生前一年就逝世,大姑收养她时已是单亲妈妈。她和大姑的女儿在同一屋檐下一起成长,不只大姑视她如亲生女儿,大姑的女儿也视她如亲生姐妹。
感恩身边有家人陪伴
从出生到10岁之前,因为不知自己的无国籍身世,陈洁玲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在吉辇新华小学求学阶段,同学也不曾察觉无国籍身世和一般学生有何差异,包括不晓得报读小学过程中,她就已陷入非常大的难题。
陈洁玲第一次听说“无国籍”问题,是在小学四年级那一年:“那时我在房里,听到大姑和亲戚提及我的身世背景,包括我的亲生妈妈已经改嫁到印尼,以及因为我父母没有注册结婚,我因此没有合格出生纸,无法拥有公民权等细节。即便如此,我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只觉得这样的‘故事’让自己听来很辛酸,隔着房门眼泪不自觉掉下来,过后每忆起这一片刻,都会莫明伤心起来。”
在她印象中,大姑不只为了她的学额四处奔波求助,还需要帮忙照顾孙儿女,收入有限,为了省钱宁可每天亲自骑摩哆送她上学。
知道她喜欢读书,每个月省下100令吉让她去上补习班,即便如此,也还无法支付收费偏高的英文和科学补习班。但有大姑在,有视己为亲姐妹的家人在,她已经很感恩,一再勉励自己上进,考取中上成绩对她来说已堪可告慰,不敢奢求更多了。
原经营学校食堂,收入足以维持一家生计的大姑,近年也已年迈失业,为免家人负担,也选择入住老人院:“今天,主要是由大姐和三姐负担我的生活费。我知道她们都很疼爱我,只是她们本身也面对生活和子女教育问题,尤其育有4名孩子的三姐也是单亲妈妈,也有本身的难题。”
“能有大姑一家人照顾,是我人生收获的最大福气,和大姑一家人虽然贫穷生活,却也深切感受家庭的温暖。”
过去入住老人院的父亲偶尔也会回来看她:“因为自小就很少相处,对父亲一直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直至去年传来父亲病逝的消息,我才惊觉从小不知母亲身在何处的自己,从此又失去世间唯一的至亲,再想起自小就因没有公民权而无法享有教育、医疗福利,未来还要面对没有身份证而无法顺利升学,不能合法工作的问题,我一时失控,把自己关在房里哭了一整晚。”
从不解到无助,渴望拥有身份证
事实上,她是在渐渐长大之后才明白,因为出生背景无法领得身份证,也让她无法像一般公民子女般接受中小学免费教育。
又因负担不起私人学校的学费,她心目中等同于妈妈的大姑长年到处奔波,打听可助解决问题的人脉,甚至花钱求人代为处理申请公民权事项。
“我至今还无法了解的是,为什么常会有自称可以解决问题的人向大姑索取费用,大姑也为了我的将来,一次又一次到处奔波筹钱,可是从小到大每一次交出经费之后结果都一样,那些收了钱的人什么都没做到,我到今天还是一个没有身份证的孩子。”
今天,提及这样的事情,她虽感无奈,却也不想再让伤心绝望的表情浮上脸庞。言谈间听得出她一直都在为家人的奔波付出,以及有人因为她的身世背景捞取便宜的无情现实深感悲愤:“今天,我的家人已不再轻信那些自称可以帮助解决问题而索取高额费用的人,我虽渴望拥有一张身份证,但也不想再让家人一再破财又一再落空。”
从模模糊糊了解自己的身世,到切切实实意识到自己的不幸,这一路走来的心路历程,实非外人所能深切体会:“你要问我担心未来吗?我还是会很肯定告诉你,只要一天领不到身份证,就肯定会担心。”
“现在我明白的是,没有身份证不只无法申请大学,很多私人公司为了避免麻烦也不敢雇用,在这种情况下,注定要失学、失业。人们常说为了改善生活而接受教育,我们的结果是,只要一天领不到公民权,接受教育过后一样无法改善生活。”
“非法”,在她听来很刺耳,无奈之极的是,从小至今,她就真的被视为“非法居住在此”的孩子。直至近年,无国籍孩子的议题逐渐浮上台面,她才因此得到更多关注,除了指引并协助申请公民权,星洲基金会也提供津贴让她安心上学,专心读书。
只是再多的关注也无法解开心结,也无法解决最根本的身份问题:无法领得一张身份证,就无法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以马来西亚公民身份去保障自己的未来。
申请公民权再困难,仍旧怀抱希望
“当我还是个小学生,从没有如此深刻感受到,缺了一张身份证所带来的不便,以及衍生的问题、造成的困扰是多么烦人。年纪越大,知道越多,就越害怕;了解越多,就越无助。”她确是在升上中学后,才慢慢懂得自己得来的一份学额,不只要靠家人四处奔波求助,还要赢得校长、老师的同理心去接纳、包容。
今天,她虽不刻意隐瞒,却也不会主动透露自己的身世,乐观开朗的性格,让她得以在日常生活中开心度过眼下的每一分钟。“在学校,我从不主动提及自己的身世,但总会遇到无法隐瞒,无从隐瞒的时刻,比方说在必须出示身份证场合,或面对必须填写身份证号码的报名表格时,都会让我无言以对,也让不知情的老师、同学大感讶异。过去自己会很尴尬,现在习惯了,可以坦然面对。”
只是,每在纸媒或电视上看到无国籍孩子的家人忧心忡忡,或无国籍孩子彷徨无助的画面,自己心里就会打个冷颤:“每当有人提及这样的事,或者身边出现同样遭遇的人,都会深深触动我,甚至自己会锁进房间痛哭一回。”
她无法预知念完中学后,可否像个正常的马来西亚人那样顺利申请大学,所以也无法预知努力拼搏是否能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事实上,除了马来西亚,她没有第二个家园;她完全清楚自己的身世,包括完全确认自己是道道地地、土生土长的马来西亚人,至今也未曾踏出这片国土。缺了身份证,没有公民权,等于人生没有保障。她深知这不是她的错,但却须承担后果。
“我知道有成功申请公民权的个案,包括在报上读到这方面资讯,我只有继续保持乐观,希望有一天能像所有同学有一张身份证,参与任何需要出示身份证的活动时无须多做解释,填写任何申请表格都无须再盯着‘身份证’一栏发呆。”
陈洁玲和陈嘉宜、嘉欣姐妹的故事,迄今还没有结局,这也意味着,她们的未来还是个未知数,她们的家人还在面对各种问题的困扰。事实上,她们还在怀抱希望,等待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