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龙蛇混杂社区的小黄(化名),年轻时加入私会党,经常与不良少年为伍,终日无所事事。
他父亲担心有朝一日,孩子会在街头被人打死,非常愤怒地说,“我情愿你去外国。”
那一年是1988年。18岁的他跟随父亲朋友到台湾跳飞机。
正值盛年,小黄以4年的青春岁月为代价,陆续在土城、三重、内湖和台中担任工厂黑工。
由于不懂得存钱节俭,钱来得快,也去得快,皆挥洒在五光十色的夜生活和娱乐消遣。
直至回家,看见家中五十多岁的双亲,面容垂老,满脸憔悴,内心却深深感到亏欠,恨自己为何没有赚到钱回来,好让父母过上好生活。
小黄点燃一根烟,让袅袅上升的烟丝与思绪缠绕了一会儿,娓娓回叙跳飞机的经历。
“那时的人很明目张胆问:谁要去跳飞机,可以说是一个普通的现象。”他年少时不曾深思熟虑,做事只凭感觉,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亲朋戚友之间爱说,“跳飞机赚很多钱啊,你们这些读书读不成的,在这里也做苦工,不如到外国做苦工,价钱也比较高一点。”
由于父亲从事木工,收入微薄只能勉强糊口,必须额外兼职迷你巴士司机才能撑起整个家。小黄中五还没毕业就踏入社会工作。当时在吉隆坡一家电器厂打工,一个月工资约四五百令吉。
父亲的朋友在台湾跳飞机,从小看着小黄长大,他本身也唤对方叔叔。“我父亲很放心我过去,一方面是有熟人照料,另外是台湾工厂有人出钱买机票。”
当年台湾工厂的劳工流动性很大,厂方会要求员工回国时介绍朋友过来,然后付一笔介绍费及预付飞机票费用。他猜想这位叔叔为了赚取这些钱,找了好几个人一起去。“对方也是没有准证(跳飞机)的,至于他为什么可以自由出入,我相信他有一些管道。”
找人进来,惨遭同乡杯葛
由于厂方预付机票钱,小黄等人得被扣留护照,每个月扣钱摊还机票费用。约莫一年半,他就清完债务取回护照。第一份工作是在塑料厂包装部,日薪为400台币(约40令吉),雇主提供住宿膳食。这个价格看似并不吸引,小黄称,在一些偏僻乡区的工厂,工作12个小时,日薪只有17令吉。当年轻人看到40令吉,只需上班8小时,另有加班费和奖励金,马上会觉得心动。
对于有心想迅速赚第一桶金的人,台湾不会是首选。除了健保和其他相关福利,大马和台湾员工都享有一样的待遇,并不会因外劳而给低贱价格。“准时上班会给奖励金。一个月做足26天也会给你奖金。虽然数目不多,但是加班费和奖励金的总和,一个月能达2800令吉。”
工厂加班费是一个很重要的收入来源。恰好小黄堂哥和朋友也在台湾跳飞机,正想要跳槽到别家工厂。他也顺口问老板要不要聘请员工。谁也没预料到,这个举动为他埋下被杯葛的因子。原本一个照应,却因人手多了,加班班次就变少了。
“其他马来西亚人就会觉得内心不服气,无端端找人进来,让大家少了加班机会。他们就会无缘无故找事情吵架,然后杯葛你。”后来为了避免任何事故发生,他和堂哥一班人也离开了那间工厂。
离开后,他们并不怕没工作,“当时台湾老板很喜欢大马劳工,因为我们会多种语言,非常吃香。当我们一拿到护照就会开始跳槽。毕竟那里是工业区,永远都会要劳工。”
槟榔拉近彼此距离
自此小黄非常谨慎,学习察言观色,处理人际关系。为了与当地台湾人打开话题,他开始吃“台湾口香糖”————槟榔。第一次吃会全身发热,“刚开始吃每个人吐到乱,口味很怪,干涩然后不甜不苦。”
槟榔的价格不便宜,收成好时一盒有20颗,只卖100台币;收成不好时,价格一样,但一盒只有10颗。对于爱吃槟榔的人而言,在寒冷天气咬槟榔可御寒,让体内暖和,同时也能提神。久而久之,吃槟榔变成一种习惯,小黄说,台湾人会认为,一个外劳也懂得欣赏槟榔,算是拉近彼此的距离。“结果我回马时,整排牙齿都变黑了。”
虽然人生地不熟,但从一个赤道线国家来到有四季的地方,凡事都会觉得新奇,处处去探索游玩也让时间流得很快。“我在台湾这么久,出游都没睡过酒店。大家(外劳)都互相认识,有时就在同乡的宿舍借住。”
小黄第二年年杪因换了工作,从塑料工厂转到建筑公司。他用了大约3000令吉买了一辆不超过80cc的摩哆。“当时我参与北二高速公路的工程。那时高速公路会在乡区施工,由于住在乡区,必须有交通工具代步和购买日常用品。”
“当时台湾捷运系统已经很方便,买了车票就可以到处游玩。我回来这里却深深感受到很‘落后’,交通网络系统太差了。”
精彩夜生活,存不到钱
在塑料厂工作,日日重复和机械化的劳动,放工或休假才是真正享受的时刻。土城工业区的娱乐中心较少,三重则靠近市区,晚上也很热闹。百货公司内有很多赌博性质的游戏机,“水果机、跑马机、轮盘之类,最后很多大马人去到台湾赚不到钱,也是因为‘死’在那边(赌博电玩)。”
“虽然台湾禁赌,没有赌场,但商家就会引进这些赌博性质的游戏机。”外表上看似游戏机,但有赌博成份存在,类似日本的弹珠机(pachinko)。小黄深谙此道理,没有深陷在赌瘾中。
“那时不会想,出粮有三千多令吉,一套Hi-Fi系统1500令吉,反正吃住都包了,很爽快就买下来。根本没想过存起来,没这个概念。”当问到有没有寄钱回家,他静默一两秒,吐出口中的烟,说没有,大多数供自己开销。
只要有精力、金钱,那个年代的台湾24小时都有地方供人消遣,喝酒、夜唱或MTV包厢看电影,可以慢慢消耗时间到天亮。“老实说,我很少存到钱。”
他回述起当时情景,年轻时很多东西都想尝试,尝试过夜夜笙歌的生活。“去到那里没压力了,父母无法管了,自己也很年轻,什么都不怕。”
逐渐熟悉工作环境和台湾生活后,除了到处游玩,对朋友出手也会大方。“请吃喝之类。有时朋友说这个月要寄钱回家,但又不想给老板扣留护照,同乡就互相借钱。有时同乡‘跑’掉我们也没办法。”
父母寄剪报要求回家
后期,小黄从内湖到台中跟随一名建筑老板工作。当时已是资深员工,底下管理6人,负责训练新来的外劳,收入逐渐丰厚,从而开销额度也飙升。老板会依据工程利润拨出特定的百分比作为工作表现的奖赏,他当时平均可以领到至少5万令吉。
他点燃第三根烟,突然说起了老板的趣事。“当时老板爱充面子。发薪水时会带几个员工到夜总会,然后在陪酒女郎的面前,现场发薪水给大家。”当时几万几万声的台币,老板喊起来格外开心。
“建筑工作没有定期发薪,跟着工程时间开工和结束。通常两三个月后才领到薪水。当晚顿时有六七百令吉在身上,就会有种发达的感觉。”
游子都会思乡,他反而没有。“反而结了婚的人才会。这些人才是真正赚到钱的人。”因为他们要寄钱回家,供家里开销,他完全没有负担。
“当时父母亲对我是觉得没眼看,我本身也就…………觉得不用去承担。我回马后才知道,家里也遇到一些经济状况,但是父母不敢给我知道。那时懊悔自己为何不存一些钱,觉得自己不长进。那时回来身上只有1万令吉。”
1991年,父母亲寄了一份剪报,关于政府勒令在海外非法工作的大马公民必须回马,否则取消公民身份的新闻。当时他与一班同乡深思熟虑,决定回来马来西亚。
“老板当时有挽留,并称建筑工程就要结束了,再做多几个月就有7万令吉的奖励金。”可是我害怕,父母也害怕。同年3月份就回马了。
他在梳邦国际机场被扣留至少6个小时,移民局官员确保他们在台湾没有犯法才放人,护照也被没收。回国之后,他原有再跳飞机的计划,然而看见父母已经年迈,反而想要安定下来。
他捻息香烟,说之后就没有再离开了。最后在一间家私厂工作,一切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