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真正影响张盛德走入音乐创作的,是1987年的激荡工作坊。当时还在马来西亚艺术学院就读期间,他和友弟、曾德嘉(Taka)等人组成“调色盘”,后来又与友弟、周金亮组成“另类音乐人”组合。
不过,一个小孩子在真正学会走路之前,也经历坐、爬行的阶段。张盛德的生命非常丰盛,几乎每一个生命阶段都能娓娓道来,但我更想听的,是他的孩童时代,那些不知不觉中影响他去唱歌、创作的小故事。
是以,我跟随他回到巴生,回到那个坐落在中路口的老家,听他从那个一家大小都爱唱歌,唱到整条街都听到的木板屋开始说起。
他的新村Style乐观天性
张盛德天性乐观,说话的时候常常不经意的,开怀大笑起来。他的笑声清脆响亮,有一种豪迈、潇洒的特质,非常具有感染力;任何人听见他的笑声,都会跟着一起笑。
这样的性格,和他小时候被父母送到外婆家有莫大的关系。在他上学以前,父母因生意忙碌,家里的孩子多,因此把他交给仁嘉隆的外家照顾。
“新村的人情味浓,生活悠哉,步伐慢,自由自在的。人说三岁定终生,我想我的性格大概是那时候定下来了。和其他兄弟很不一样,有点新村style。”他笑说。
6岁回巴生上小学,他面对很大的文化冲击。巴生过去是港口,上一代人都是吃过苦,因此更重视三餐温饱讨生活;加上做生意的父亲不只是要顾自己的家庭,其他兄弟还是跟着他吃饭,因此不得不务实。
可偏偏这样的价值观和张盛德有很大落差。小时候,在菜市场帮父亲卖菜的时候,张盛德常被苛责手脚不够快,还经常多给顾客几根葱、几条菜。
不过,也因为父亲的精明,张家经济慢慢好转,“我们的家有好多第一个,第一个家里买唱机,第一个家里有电视机。因此邻居小孩都到我们的家里来看戏。”
当唱机在播歌的时候,全家就会一起唱,比如当年齐豫火红的〈橄榄树〉。“家里每个人的嗓子都很大,所以唱到整条街都听到!”当时,唱歌于他是一种乐趣,和家人一起做的开心事。
回想起来,他的音乐基础,还是父亲无意中培养的。小学二年级,父亲让他每天到巴生巴士站去顾公厕,因为怕他闷,就买了一个收音机陪伴他。尽管人来人往十分嘈杂,张盛德一打开收音机就掉入音乐的世界,他留意歌曲的主旋律,也认识了背后的声音————和音。
这一顾,就顾了10年,从小学顾到中学毕业,从早顾到晚;晚上10点回家之前,还要洗厕所。顾厕所其实是一份苦差,因为当时的公共车站是龙蛇混杂之地,有黑社会出没,也常有“白粉仔”躲在厕所里打针、吸白粉,吸完就把针筒丢在厕所里;也有扒手把偷来的钱包丢在那里,结果他还要充当警察的角色,寄信给受害者让他们过来取回身份证。
“但当时不觉得苦,因为有很多好玩的事,比如我和叔叔还会偷偷爬上屋顶,看看白粉仔躲在厕所做什么。”当时的巴生是大戏院的天下,单单是车站附近就有丽嘉和璇宫戏院,每逢星期六收档后,叔叔就带他看半夜场,他也因此看了很多电影。
顾厕所的岁月,也是他吸收音乐养分的时光。那些年的流行乐,他几乎没有一首不会唱。那也是他人生历练非常重要的一部份。
“这样的经历,真是很少人有!”说摆他仰天大笑,“我现在都和别人说,你想写歌写得有味道一些,就去————顾厕所!”
厕所里孕育的音乐人
曾经,他觉得顾厕所是一件丢脸的事,要求父亲让他和哥哥姐姐一样在巴刹卖菜。父亲爽快的答应了,“好吧,那就一三五顾厕所,二四六顾巴刹。”结果中学时期,厕所、巴刹两边跑。
顾厕所练就他的事,除了耳朵对音乐的敏锐,还有数银币、折厕纸。
“当时收5分钱,厕纸也是卖5分钱,我们每天要做的事就是叠银币,叠成一块钱;撕厕纸,将一卷卷的厕纸折成一片片。”不要小看顾厕所的收入,积少成多,这些钱后来还用来供哥哥们出国去念书。
他很怕在厕所遇见同班同学,总觉得顾厕所不光彩,加上还是瘌痢头,内心十分自卑,不过父亲和他说:顾厕所是正正当当在赚钱,又不是去偷去抢,有什么好丢脸?父亲一番话,让他有所领悟,后来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他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当年没有想到,正是因为这个厕所,马来西亚出现一个伟大的音乐创作人。”音乐人自己又大笑起来了。
走出巴生踏上音乐梦
张盛德真正接触吉他和创作,是在中学时期。那时候学校里的音乐创作风气兴盛,他认识的朋友当中有的会弹吉他、唱歌、编曲,而且还是合唱团,二重、三重唱。当时的他还只是个跟随者,毕业之前才匆匆学了简单的吉他。
他的吉他因缘,还有来自已故二哥张盛义。“他在加拿大留学,带回来一把吉他和几本外国歌谱,唱歌给我们听。”
让他在音乐上真正有所发挥的,是在他到吉隆坡艺术学院之后。他就像一只飞出笼子的鸟儿,有了时间和自由,更找到自己的梦想。张盛德因为第一届的激荡工作坊,努力学好吉他和词曲创作。当时看了很多书,尤其是三毛的散文、报章新闻和艺文。
“很多创作灵感来自报纸。歌词和新闻有些相似,你要用最短的文字交代整个故事,尤其是标题或歌名。”他当时也听了很多流行歌曲,吸收了不同的养分,包括李宗盛《生命中的精灵》、罗大佑《之乎者也》,李泰祥《有一个人》,还有齐豫和潘越云的作品。后来更是结识了一班文艺青年,包括文学杂志《椰子屋》的庄若。
“另类音乐人”组合解散之后,他退往幕后推动本地音乐,参与了“海螺新韵奖”、“红花原创大奖”,创立“海螺民歌餐厅”、开公司,一手提拔了好些歌手,当了阿牛的经纪人,一直到40岁那一年。
一切都是天命
10年前,张盛德对前方的路感到疑惑————这是他想走的路吗?经历了无数次的尝试,兜兜转转,他最后才发现,原来上天给他的指引,其实是创作这件事;生命里的每一件事,都把他引向音乐这条路。
创作,于他是一件多么自然的事。今年11月11日那日,他自个儿喝酒就写出了50岁音乐会的主题曲〈天命〉。“我得到了什么/也失去了什么/当路已走到最后/又算得了什么/我做错过什么/也错过了什么/若世界只有今天/我最爱又是什么…………”
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40岁那一年他开始寻找自己,50岁他才找到自己的天命,回到创作,回到音乐,回到唱歌。
虽然不晓得明天的路,但他想要小心保护当初那一颗炙热的心,那一份单纯的美好,“不懂未来会怎么样,就是跟着缘份一直走,让天命牵引我。其他的,let it 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