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旧剧出土，苗金凤饰演影城大亨的填房，可是衣着堪比明星，不是狐裘披肩，便是泥金旗袍，偶尔斜坐贵妃榻，望去，竟是艳绝人寰，尤物恐怕就是长得如此模样了。上世纪70年代电视剧，到底还是容得下她————苗金凤是从粤语片年月穿越过来，难得幸存，浑身倒是不留当初的烟火痕迹。她的声音其实更为独特，一丁点儿鼻音，一些儿娇腻，可是在于年轻时候，不过是少女寻常的嗓音…………例如电影《双凤仇》，一人分饰二角，不过是一女贤淑纯良，一女刁蛮泼辣，即使双姝对照，完全不见其幽微复杂的分别，光只有戏剧化的冲突而已。她扮演粤剧花旦，和吴楚帆对戏：恶霸跛七控制女伶，女伶一时虚荣，软弱的任由剥削————有场戏，两人到南洋走埠，卖座欠佳，跛七欲迫花旦去马六甲唱堂会；苗金凤发飙反抗，那把声音凌厉，颇有劲道。彩色片里的苗金凤，多了妩媚，良家妇女版本齐袖格子图案唐装，歌女版则红白旗袍，柳腰轻摆，“…………绻恋惊回梦，醒觉梦依稀，独语痴情话，聊以寄相思…………”六吋唱片，封面确实是苗金凤小姐玉照，“金凤主唱”即别有蹊跷，幕后有代唱，原来是韦秀娴；娇滴滴带文艺女高音的唱法，恰好符合了苗金凤的风格，我们观众认为契合的人歌合一，某种一厢情愿的想像，她就是人美歌甜，相信了便相信了。

可是后来她也曾进过左派公司————多年后受访，她说过当年在公司，也得挨批判，纠正思想。可能因此不耐烦，合约没有完，就离开了，索性去拍电视剧。找到一本电影小书，《群芳谱》，署名现代电影公司出品，看来亦是左倾公司，“片子刻画失踪少女为题材”，“希望在淫风毒雾的社会揭露问题”，宣传口号自是很左。电影广告是手绘的，四个大头，苗金凤在旁边，本来尖削的脸子，如今变得猫儿圆了。迷失在万花筒里，要靠一己的顿悟，离开罪恶之城。左岸之花，可不是容易的，苗金凤这个芳名，蕴藏了金碧辉煌、美丽似凤的意思，怎么会效仿样板戏穿上蓝黑色解放装？

是的，宁愿她在灯红酒绿的不夜天，摇曳生姿，紧裹的旗袍泛起亮片的鱼鳞金光，轻轻笑着，舞进暗影中。许多年之后，苗金凤破茧而出，是一部再寻常不过的连续剧，她饰演心思复杂的非典型母亲，五凤翻飞发型，精致化妆，名牌高级套装，眼神带着锐利，薄唇抿住，夹杂无情似有情。她终于摆脱了年轻时候弱质纤纤的戏路，晋身阴狠毒辣的恶妇行列，恶之华，又多一串飘散砒霜味道的华丽缨珞。

同时期的丁莹从岭光公司出道，在粤语片里发光发热，也还是走蓬门弱女路线，是苗金凤的师姐级。因接近70年代来临，丁莹也随之息影，看不出后来会转化成哪种角色，即使继续，很可能离不开驯良温婉的范围，没办法大突破。虽然她演过赌界天后，千手绝技叫人惊叹。可能之前的工厂皇后点心皇后，印象太过深入民心，且悲情文艺的烙印挥之不去，尤其面对不公，申诉凄凉，丁莹的哭音念白，实在侵蚀良善观众的神经，没错，从前年代的文艺大悲剧，没少过类似的演出。出神入化的当然是白燕，只是她出手倏忽，可惨烈可妖艳，不是一般性定义的悲旦。丁莹居然和白燕合演《金夫人》，接近《少奶奶扇子》情节的电影，母女纠葛，又误会重重，白燕自有节制风范，淡定从容，不比丁莹的角色，疑心生暗鬼，几近歇斯底里，两代女优高下立判。白燕的不可能戏路，实则深不可测，她的含辛茹苦，仅止于表面，骨子里可胜任蛇蝎美人，阴森强势的女董事长，注意了壮硕的职员吴楚帆，召唤他来家里谈公事，然后雷雨之夜，她略微惊怕………………剧情不绝如缕，一切落入她的掌握之中，弱柳转身化炼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