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中了,许雪翠还在构思书名。
“想叫‘顺、逆,都能成章’,意思是不管顺境、逆境,都是生命里美好的篇章,但太拗口,也太文学了。后来朋友建议‘It's OK to be not OK’,我觉得很好,但中文书用英文书名会不会不好啊?”许雪翠还是以前那个开朗直爽的许雪翠,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坦诚,睿智,大大咧咧,让人如沐春风。
这个6月,她要把专栏文章结集成书,书快送印了,但还在为书名烦恼着。写稿时收到她的短讯,封面和书名终于定案了,叫《“酷”儿魔妈翻转集之Everything is OK》。
《“酷”儿魔妈》是她在星洲副刊的专栏,逢周六见报,细雨润物般的清丽文字,记录了她跟孩子们之间的对话和互动,文里行间,闪烁着睿智火花。
至于“Everything is OK”这句生活口语,则一直都是“‘酷’儿魔妈”专栏的基调。
“不知不觉写了三四年,看回去才发现,每一篇都是这个调调。譬如有一篇叫〈历史科的救赎〉,写儿子历史考试不及格,我说不及格不要紧,但历史是很重要的科目,妈妈还是希望你可以用心去读。〈作业与作业簿〉写的是儿子三年级的时候,我买了一堆作业簿给他,但他不要做,有次还在数学作业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上面写‘我不要做’,我也是说,你不要做没关系。”
这个儿子天生就很有想法,总是想要冲撞学校体制,既不做妈妈给的作业,也不做老师给的功课,在他的6年小学生涯里,许雪翠三不五时就往学校跑,被老师召见已是家常便饭。
六年级那年,数学老师把儿子的作业簿摊在她面前,万般无奈地说了一句话:“你儿子放空我的数学作业。”说起儿子种种逆风而行的行径,许雪翠心里百感交集,但语气还是一贯的坚定:“我还是觉得OK,因为我对这个孩子的数学能力很有信心,他有来自他爸爸的遗传,我先生是工程师,从小学到大学数理科都拿A,所以我不担心。可是老师有他的难处和职责,他只能用表象的功课来判断一个孩子,一个学生不做作业,其他四十多个学生怎么办?!”
为了儿子,她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要站稳阵脚,“不管这条路多艰难,不管儿子给我多少麻烦,我都要站稳。因为我相信他。”
儿子年年考百多名,每一次她在成绩册上签名时都像自我催眠似地告诉自己不要紧、不用管,直到六年级下半年,名次一栏赫然出现二字头双位数,把她吓一跳,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打自为人母那天开始,许雪翠就相信教育是慢慢地等待花开,“它像一场马拉松,在前面你一直帮他储存力气,到后面,当其他人都没有力气而他还具备跳跃的能力,那他就可以走很远了。这是我一直相信的事。”
今年儿子上了中二,个子不高,却一派老练笃定的模样,尤其是面对考试的时候。“我昨晚问他明天考什么,他说不重要,老师派什么我考什么!”许雪翠听了好气又好笑,但在心里暗暗欢喜:“只有准备好的人才这么神气!”
最近,儿子的科学补习老师对她说了一句“你把他教养得很好”,也让她感动至深。“14年来,我一直受到很多批判,很多人觉得我太放纵孩子,不会教孩子,当听到老师的这句话时,我有一种放下心头大石的感觉。我知道我的方向对了。”镜片后的眼睛隐隐闪耀着欣喜的泪光。
不把自己想像得太重要
老二是女儿,今年12岁,在妈妈眼中是一个乖巧、细心、自律和负责任的女孩,每次说起女儿,许雪翠都情不自禁笑得格外温柔。至于6岁的小儿子,她常说自己对他有一分愧疚,“他3岁时,他爸爸就病了,爸爸走的时候他才5岁。那两年里,我常常陪着先生进出医院,埋头研究癌症,他就跟着哥哥姐姐,电视看最多,电玩打最多。”
顿顿,她语气一转,朗声说道:“可是,被忽略的孩子未必就是最差的一个,因为你放手,所以他很多独特的个性就有机会显现出来。”
老幺个性温顺、贴心,观察力特别强,6岁的小不点今年才开始写中文字,却能把笔划繁复的“嘴”字写得方方正正工工整整,运动方面也颇有天份,羽球、篮球和足球都打得踢得似模似样。
看着老幺,许雪翠有所感悟,“在亲子教养里面,我们不要把自己想像得太重要,父母应该扮演辅导而非主导的角色,我们能做的,是为孩子创造环境、机会和条件,扮演介引的角色,而不帮他做任何的决定。”
带着满满关爱,继续人生旅程
去年12月,许雪翠失去了另一半,3个孩子失去了爸爸。说起人生中最艰难的这一堂课,她神色淡定地道:“It's OK,我们move on,我们也确实move on得比想像中更有力量。”
2015年8月,另一半确诊肺癌第四期,许雪翠陪着先生抗癌,正规疗法和各种各样的另类疗法都试遍了,仍束手无策,到最后她唯一能做的是运用最大的智慧,带着孩子们陪伴他们的爸爸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走过生命中黑暗的幽谷。
“癌症最难的功课,就是看着你爱的人消瘦,走向死亡。不只是我,孩子也在看着。但癌症也有一个好处,它让我们有时间说再见。当先生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时,我要求他一件事,好好跟孩子们告别,要哭现在哭,不要在灵堂上才哭。所以后来很多人觉得奇怪,为什么你和孩子们在灵堂上那么冷静?其实,是因为所有的泪水在之前已经流过了。”她深情地忆起至爱,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她絮絮地说着去年11月杪那场生前告别式,语气回复一贯的生动活泼,“我第一个进去,哭得半死,我出来后轮到大儿子进去,哭得像牛,第三个轮到女儿,竟然没有哭,她出来后告诉我们她讲笑话给爸爸听。小儿子很冷静,看到我们哭也跟着流泪,他说爸爸跟他说对不起,因为再也不能陪他打羽球和游泳。我问他,那怎么办?他说,没有办法了,要靠自己了,爸爸叫我要靠自己,要听马麻的话。”
许雪翠也要求先生给他们写信,“像电影里做的那样。”她是中文系毕业生,文采斐然,但另一半是工程师,他笑说自己没有那么浪漫,也不是文字型的人,不会写信。先生往生的那个晚上,许雪翠离开医院回到家,打开他留下的手机,赫然发现里面有4段录影,原来先生给他们每一个人都留了珍贵的一段话。
“我看了两分钟就看不下去,小儿子刚好在身边,他问马麻你看什么,我给他看,他没有嚎啕大哭,但眼泪一直流。葬礼结束后,我给老大和老二看,大儿子看罢在房间哭了很久。后来我们笑他,他说,都是爸爸害人啦,讲两句就来一句我爱你,哪里受得了?!”
生离死别,从来不容易,“可以伤心,但不要悲情。”许雪翠和孩子们坦然谈论爸爸的死亡,一起修生死的功课,3个孩子面对死别的哀伤时表现得坚强勇敢又懂事,让她好生心疼。
“先生过世后,很多人对我说你要坚强,因为你现在是孩子的支柱,但我觉得不是这样,相反的,是孩子们给了我很多的能量。”
It's OK,她对自己和孩子们说,我们move on,带着爸爸的抗癌精神和亲朋好友们满满的关爱,继续人生的旅程。“不管人生遇到什么,都要相信老天爷会给我们最好的安排,我们放宽心走接下来的路就是。”
小档案
许雪翠,1973年出生,马大中文系毕业后进入星洲日报,14年来关注在教育课题的前线报道。2012年离职,成为全职妈妈,2014年开始撰写专栏《“酷”儿魔妈》,分享亲子教育,同时期许自己做一个海豚妈──一个放手让孩子成长、帮助孩子追求理想和品格的新时代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