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住民的传统信仰与文化,源自对大自然及生命万物的敬仰,那是他们千百年来在山林里,与大地共生共荣所得到的古老智慧。
西方殖民主义及现代文明兴起后,原始宗教受到严重冲击,在这个日益全球化的世界里,原住民被迫融入世界文化中。当坚持传统的族人逐渐老去,古老的文化将濒临绝迹。
许多接受教育的年轻族人,开始拿起录影机、相机和笔,把这些珍贵画面记录下来;有人成为学者,研究其族人的文化艺术,或是透过现代艺术创作,把部落里的艺术摊在世界面前;有人带领外界走入部落,让村民办民宿、提供传统食物,或参与丰收祭,除了为村民带来收入,也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文化是多么美好。
虽然,这些努力可能来得太迟,阻止不了一个古老文化消失在时代的洪流中。
仔细观察,印尼加里曼丹希布吉(Sebujit)甘榜,与砂拉越石隆门西里京路瑟拉索(Serasot)甘榜的丰收祭最大的不同,就是前者主持大局的尽管是习俗长(Ketua Adat),却有很多当地年轻人参与;后者除了击鼓奏乐,整个文化祭典仅有年迈的祭司以及特定人士在处理,而他们的年纪皆不轻。年轻人几乎都是观赏者,看完热闹就走人。
沙巴和砂拉越的原住民皆面临同样的困境,即青黄不接,无人继承这些古老的宗教信仰,也无法发扬传统文化。
“在砂拉越境内,这些传统仪式在许多原住民部落已经消失了,因为没有习俗长,没有人可以主持文化活动。”十多年来纵横婆罗洲内陆,探索不同比达友以及少数民族部落的沈振强说。他过去经营原住民手工艺品的生意,为了带领更多人走入婆罗洲,与太太颜美娥经营深度旅行团Bombastic Borneo。
说到原住民文化的困境,他深深叹息。西方宗教带来巨大的影响,尤其是原住民族的禁忌观念以及世界观,甚至禁止他们继续举行原住民族传统信仰的各种祭仪。
加里曼丹的原住民甘榜,虽然同样拥有基督教会,情况却大不同。希布吉甘榜习俗长的儿子,也是Siding区的习俗长Gregorius Gunawan透露,一开始比达友的文化和信仰确实被视为落后、过时,不过人们已逐渐接受这项珍贵的文化传承,当地的西方宗教也从不干涉民间宗教。
“现在,我们的传统信仰已受到法律保护,没有人可以禁止我们进行宗教祭祀。”他说道。
婆 罗 洲 文 化 是 一 体 的,无 法 切 割
政府对原住民文化的支持也至关重要。
根据沈振强的观察,马来西亚和印尼政府在原住民文化推广上有很大的差异。加里曼丹政府十分支持达雅人,他们给予拨款让原住民举行传统仪式,政府、酒店建筑设计采用原住民的雕刻,愿意展现并为之自豪;反观砂拉越不管是政府或宗教机构或社会,不鼓励原住民举行传统祭典,导致他们对自身文化和信仰没有信心,甚至感到羞耻。
“原住民理应为传承古老文化而感到骄傲!”他说。
另一方面,砂州政府长期以来只推广伊班文化,忽略了其他各具特色的少数民族文化。
沈振强也认为,婆罗洲大岛上的原住民文化一脉相承,外来者若要探索原住民文化,必须跨州,即穿越沙巴与砂拉越;跨国,即跨越加里曼丹,才能体验完整的婆罗洲文化。
砂拉越、沙巴和加里曼丹都是一体的,就像一块拼图缺一不可,两国在推广旅游业的时候应该联手合作,“毕竟人们对婆罗洲更感兴趣,多过单一行走沙巴、砂拉越或加里曼丹。”
抢 救 濒 危 文 化,实 践 与 记 录 同 样 重 要
“我记得大祭司说过,不管是男女祭司必须由老人来进行,因为年轻人的思维并不成熟,他们不够经验来担当重任。”
来自查桂(Jagoi)甘榜的比达友青年Wadell,不管在加里曼丹还是瑟拉索甘榜都会看到他的身影。他总是拿着一部相机或手机,默默将古老的祭典画面记录下来。
Wadell倾心于记录族人的文化,始于2014年在石隆门Stass甘榜结识了在马来西亚广播电视工作30年的资深录影师Richard Rozario,从他那里学会录影的技巧,决定把BiJagoi-Bratak一带的古老丰收祭全部记录下来。
“目前为止,全世界未有人将完整的Gawea Sowa丰收祭拍摄下来。目前在砂拉越也仅有Jagoi-Bratak的6个甘榜,即Serikin、Duyoh、Serasot、Opar、Tugag和Raso,以及Gumbang甘榜保留原始祭祀。”
记录最困难的部份是秋千的祭事,因为过程长达5天,加上那些神秘的诵词(Ayun)就连老人家都不懂,只有女祭司才明白其中含义。没有受教育的女祭司表达能力十分有限,她们也无法在丰收祭以外的时间唱出来,因为她们相信此举会引来稻灵,因此拍摄与翻译的工作皆难以进行。
对于族人的文化可能失传且即将消失这件事,他也深感无能为力:“现在至少可以透过纪录片,将完整的古老仪式记录下来。”
用另一种形式————————当代艺术再现
“是的,我十分难过。”
年轻的艺术家也是比达友雕刻艺术研究博士生肯迪(Kendy Mitot)说,比达友新生代难以继承这些传统文化,也是因为他们受了外界诱惑,无法全心全意专注于做一件事。“我们都受了网络影响,进行这些仪式需要高度专注。这些知识也不是学校或课本上能够学习到,必须从老祭司那里,透过传统传承的方式来学习。”
目前撰写博士论文的他,自2011年开始深入探讨比达友人的民间传说、神话、符号、祭灵,还有古老的治疗知识及宗教仪式。
眼见祭司们逐渐老去,他同样感到焦虑,因此试图透过当代作品、实验艺术来传播族人的信念,分享给西马或外国人听。自出生以来就是基督徒的他,对祖先的文化大多一知半解,他身边好些年轻人也将传统信仰视为无关紧要的文化,他也处于矛盾状态,只好透过创作来呈现这些复杂的情绪。
传教士早在一百多年前来到砂拉越,开始影响本地的原住民。基督教是在英殖民时代,尤其拉者詹姆斯.布洛克爵士(Sir James Brooke)统治砂拉越期间带进来的;罗马天主教则在19世纪90年代末,当首个神父Felix Westerwoudt被派遣来到砂拉越石隆门传教。“许多比达友人在60年代转信基督和天主教,摒弃了传统信仰。”
“现在才开始进行文化保留工作,我其实觉得太迟了,早在15年前就应该开始,尤其是培育新一代祭司。现在老祭司已经80岁了,恐怕来不及了。”
对年轻一代或外界来说,比达友的传统文化或濒临失传是一件令人担忧的事,不过当你问老祭司们的时候,他们总是笑而不语,或是顾左右而言他,脸上不悲也不愁。或许是天性使然,一切交由上天决定。
采访后记:热情待客的比达友人
不管是印尼加里曼丹的希布吉甘榜,还是砂拉越石隆门的瑟拉索甘榜,比达友人是如此纯朴、友善好客,只要入乡随俗、给予充份的尊重,尤其不干扰整个祭祀仪式,村民都非常愿意分享,尽可能解答外来者的疑惑。祭司们在祭祀时十分严肃,但换下祭服就转身一变成亲切可爱的老公公(babai)和老奶奶(sumuk)。
部落里的人大多不宽裕,但基于热情好客的性格,在丰收祭期间招待外人的时候总把家中最好的食物捧出来招待客人。探访部落的时候,不要视之为理所当然,适当给予一些回馈,比如祭祀屋(Boli Gawea)大门口通常会摆一个捐款箱,游客可以供奉一些善款;游客当然也可以捐献食物,但祭司们有严格的饮食禁忌,必须确保他们可以食用方可带进祭祀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