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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7/2018
碧澄·一起来乌巴
作者: niki

有人说,如果想要得到任何消息,除了巴刹,咖啡店就是最佳的平台。为什么是同样人潮汹涌的巴刹,有时候在传递消息方面会逊于咖啡店呢?原因很简单。尽管新闻多劲爆,但是巴刹既热又吵,还有种令人欲呕吐的异味,绝对无法让人尽情地谈天说地。另一个理由也因那儿以女性居多,她们多专注于讨论八卦新闻、儿女经、婆媳如何过招,或者吃喝玩乐,男士们在那儿难觅知音。

所以,在风扇底下各据一桌,点一杯咖啡或唐茶,就可以从美国特朗普总统最近又口出什么狂言,谈到猫须草到底可否降血压,或者韩国或美国某著名明星又去整容,最精彩的当然还有邻里间的是非纠纷。

一六八,这家从第一代开始经营,过后到陆永福这个第二代接手,目前再慢慢转移到第三代手上的咖啡店。姑不论所接收的是虚或实的讯息,这数十年来它已成为吉隆坡热水湖新村一带地方的资讯转播站。从今年年头开始,一六八咖啡店就刮起了全国大选这个话题的热风,尤其是农历新年后,这话题一直在“排行榜”上高居不下:何时是选举的黄道吉日啦、国州席位如何分配啦、某政党派谁上阵啦、胜算机会如何啦、一张票可获得多少钱啦、外劳会不会出来投票啦等等。每个人仿佛都有资格晋升为半仙。

一向以在国家独立那年出生引以为傲的陆永福,对于即将来临的大选,也充满期待,冀望执政年数跟他的年龄一样的天秤,能够改换别一个标志,那就是一颗湛蓝的眼睛————由四个主要政党结合而成的希望联盟,简称“希盟”。因此,陆永福视今年为天秤的“背水一战”。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六十一”这个数字对他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再不换,他的咖啡店就会被村子里那些经营小本生意,尤其是那些传统杂货店店主的口水淹没了。前几年实施的六巴仙消费税,好几家老店主都被逼得“执笠”(广东话倒闭的意思),还有一波又一波的1MDB丑闻、MH370失联、蒙古女郎命案,以及各种已曝光或等待曝光的舞弊案,虽让马来西亚“扬名国际”,也令子民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在第十四届大选被敲定在五月九日之后,一六八咖啡店的人气立即比平时更旺。别说坐着高谈阔论,站着的也不介意,但求找到一个位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整个一六八咖啡店挤得水泄不通。他冲泡咖啡的一双手忙个不亦乐乎。

“这一次不知道还有没有大蠢材又忘记带IC去提名咧?”

“哈!派一个‘卒仔’去打蕉赖的陈国伟,简直是当炮灰咯。”

“我老婆说五〇九不要去摆档,留在家里看成绩就好。”

“这次的那种墨水听说很厉害,要过几个星期才洗得脱。”

“唉,希望这次真的能改朝换代啦,不然我们就很难有机会翻身了,都要等死了。”

“这一次,蓝眼对天秤。我老梁活到八十,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搭配。如果蓝眼赢了,我死都眼闭咯。”

坐在柜台上的陆永福,已经听了好几个五年一次的“大选经”,相同的话题听了又听,甚至会背了。但两项“劲爆话题”却比较刺激起他的神经。前者是为了辨识选民身份的真伪,后者却是攸关国家发展存亡的关键。二〇一三年五月五日第十三届大选,无法兑现“五月五.换政府”的宏愿,导致人民逐步面临日益加剧的经济低迷,尤其是六巴仙的消费税实施后,生活在中低层者更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最让国人无法忍受的是掌政者接二连三爆发各种丑闻,国债加剧,许多国营的“会生金蛋的母鸡”,包括国产车普腾终于出售予外国人,让百姓像一只只处身于温水中的青蛙,随着温度逐步升高,不得不蹦出锅外!令陆永福觉得啼笑皆非的是,乍听顾客们不时挂在口边的一七五八,他还以为是什么大选“神字”,原来是国语华语夹杂的本届大选标语“一起乌巴”(一起改变)。

“阿福,你不要整天听我们讲,一声不出好像哑巴这样,令伯真是顶你不顺。”声音最响、表情最激昂的令伯(他本姓杨,但开口闭口都冒出“令伯”这词语而得名)一拍桌子,对着陆永福说。

陆永福半张着嘴,尴尬地回答:“令伯,你见过这样多大场面,句句实话实说。我哪里敢在你面前乱讲,讲错的话怕笑掉你的大牙啊。”

旁边好几个人听了,都笑了起来。

令伯被陆永福一赞,不禁得意洋洋,继续拉高嗓门说话:“哎呀,阿福,你不要假假啦,听说你隔壁那个‘洗地粉’要搬去万挠的公寓住了,你自己也要及早打算打算喔。我们这些住新村屋的,没地方去,有什么事就只好听天由命咯。”

陆永福心中一震,早上才听人说,隔壁那个洋名Steven,却老是被人戏称“洗地粉”的律师最近曾提起,因为担心这次的大选会“乱”,很想搬去离开市区的公寓,没想到隔了几个小时,就传出他打算搬去万挠公寓居住的消息。

“有这么严重吗?”因为没亲耳听闻,陆永福也不敢评论,只好含含糊糊地回应:“哦,住了这么多年,哪能这样容易说搬就搬啊?”

不料,一位叫阿平的老顾客也附和着说:“阿福,你不要讲得这样轻松,一乱的时候没地方跑你就知道…………住在楼上,如果真的乱还可以挡一挡。以前我不敢说,现在这一次很难讲…………”说着,他又露出苦恼状:“老马九十三岁都出来选,如果赢了,或者输了,任何一边有人不甘愿,不找个机会出来闹事那才出奇。”

另一边也有人扬声:“是咯,我老婆已经写了一张单给我,叫我等一下就去迷你market买米和罐头啊。”

又不晓得从哪个角落冒出另一把声音:“总之一投了票就快点回家,在家里看电视报成绩最安全啦。”

陆永福暗忖:“才刚刚说要解散国会,每个人都好像提心吊胆,草木皆兵。”

晚上回到家,妻子李亚凤,还有儿子陆家俊,女儿陆美慧坐在电视机前谈的竟然也跟他在自家咖啡店的大同小异。

“洗地粉说一投了票就搬去Rawang的公寓住,没事发生才回来。他老婆一直骂他胆小鬼。”李亚凤望望陆永福,问:“老家伙,这件事你有听说吗?”

陆永福没好气地答道:“管人家这么多做什么,最重要是我绝对不会搬。”

妻子狠狠地瞪他一眼:“当然咯,你冲了几十年咖啡,就赚到这间房子罢了。”

这些话大概听多了,陆永福也懒得反驳,坐下来,顺手拿起报纸来看。

陆家俊一面滑手机,一面啧啧称奇:“厉害咯,我台湾的朋友、澳洲的朋友,都说要飞回来投票啊。”

捧着手提电脑的陆美慧也嚷道:“哗,江沙竟然有一家民宿答应免费给那些回去投票的人住喔…………”接着又喊:“如果担心买不到车票,Johor有几个人愿意免费载人回KL投票咧。”

陆永福听着听着,不禁想到执政六十一年根基稳固的国阵政府,如今面对由四个主要政党结盟之“希盟”的挑战,看来想要“突围”似乎也不容易。至于是否能够和平过渡,更是一个无人可预测的未知数。

“提名那天,我朋友叫我去做义工,相信一定很刺激。”

看见妹妹突然流露兴奋的表情,陆家俊大声:“Sorry,够人了。”

陆美慧一歪嘴,继续上网。

李亚凤望着儿子:“喂,人家乱,你不要也跟着乱,等下要爸爸去警察局担保你出来多辛苦啊。”

陆家俊失笑:“妈,今年的大选跟以前不一样的,ok?”随即向母亲展示手机:“你看,政治评论家都这样写啊,我念给你听…………”再清清喉咙:“成熟的民主,其实就是人民能够以尊贵的人性,以及积极的行动,在国家的建设中参与活动。而当大部份人以票选来推翻贪腐滥权和倒退不前的政府时,以多数票选来认同选举这管道,这就是民主的真正意义…………”

稍后,当局正式宣布了提名日和大选日。

由于大选当天是工作天,而被定为公共假期。

提名当天,大致上都顺利完成。想要摒弃累积许久的政治陋习和腐败贪婪,以建立更美好的国家,是许许多多子民心中的迫切期待。或者说得更实际一点,大家都想要过更好一点的生活。

一六八咖啡店,当然也一片沸沸扬扬。

“阿依淡派刘镇东对魏家祥,哎哟,那个少年耶会有点儿危险咧。”

“哈,陈仪乔如果不是进了希盟,哪里会有机会咸鱼翻生啊。”

“和丰那个再也古玛,上次用公正党去打才赢,现在用社会主义党来打,真是胆生毛。”

“麻坡有一个马来阿伯,竟然给杨美盈五百令吉作竞选基金。这顿时令那个靓女感动到哭了起来啊。”

陆永福这一桌站一站,那一桌坐一坐,等于听完每一个“现场直播”,非常欣慰。真实情况比预期中理想得多,看来自己的“六十一大愿”能够如愿的几率颇高。

接下来,各方工作人员忙着挂旗帜、贴海报、拜票、举办政见发表会,整个马来西亚陷入一片大选旋风。尽管被喻为海啸,但各平面媒体、电子媒体铺天盖地的宣传,各候选人发表自己的竞选宣言,却没有出现互揭疮疤,没有纠众叫阵的情形,而是非常有默契似的,既平和又沉静,仿佛在进行一个神圣的竞争项目。这个不分肤色,不分种族的“激情”和“热情”的“全民运动”,突显人民之间酝酿着一种莫名的感动和激情,无需宣之以口,而是在心里缓缓流淌着:“一起乌巴。”

五〇九逼近,除了各大报章,许多正式和搞笑版的短片或者文字档案也在网络上广传,特别是智能手机的普及,从黄毛小儿到乐龄人士一机在手,都可以让大家大谈特谈。譬如,一则内容为“本人可提供免费共车从新山回吉隆坡投票,支持希盟者无价,支持天秤者天价,中途发现不是希盟支持者半路下车”的手机短讯,连陆永福看了也捧腹大笑。

“老家伙,选举真的不要买粮食来囤啊?”李亚凤再度抛出这个疑问。

陆永福依旧以不耐烦的口吻回答他老婆:“买买买,你以为现在的马来西亚人个个都傻的啊?大家都要ubah,就不会去搞事。你去买,他去买,弄到人心惶惶,老马要重建这个国家就会困难重重了。”

李亚凤再一次碰了满鼻子灰,“哼”了一声,转身走开,不过抛下一句:“到时全家没饭吃,不关我的事啊。”

陆永福懒得再理,跑去听陈仪乔和姚长禄的政见发表会。从现场两极的反应,在场者心中有数,天秤显然很难力挽狂澜。而其他地方,尤其是一旦希盟告捷,将重新坐上首相席位的前首相敦马哈迪医生的发表会,更是逾万名支持者到场给予支持。透过网络的便利,其他地方大大小小的发表会,同样展示希盟竞选人受落的盛况,也让更多人(特别是有识之士)心中更雪亮。Ubah,真的距离不太远了。

此外,让陆永福笑得假牙也险些掉出来的一段视频是这样的:一个女郎在驾车回乡投票途中打电话给母亲,告诉母亲她大概几点回到家,顺口问母亲要把票投给谁,母亲说:“国阵咯。”立即便冒火的女郎忍着气问母亲为什么作出这样的选择。

母亲说:“因为他们有钱派嘛。”

女儿更生气:“他们五年才派给你一次钱,而且只是几百令吉,我从毕业出来工作到现在给了你十多年,而且每次都不止这个数目哪!”

终于,五〇九到了。

陆永福感觉到当天的气氛似乎跟平常不一样。

儿子在提名日过后就去投票站帮忙了,虽然做母亲的李亚凤有她担心的理由,但整个月来在家里、去巴刹买菜,听的、看的多了,也隐隐知道,儿子去做的绝对不是坏事,甚至五〇九投票日是一件只要大家投对票,以后就会有好日子过的大事。

有了上届出席幽灵选票以及计票时突然停电的状况,导致选举结果功败垂成的教训,因而当天有些投票站不仅出现义务监票团,有的还准备发电机,以备不时之需!

媒体都说,亚洲地区,甚至全球都派出记者前来报道马来西亚本年度的大选情况,可见本届大选备受全球瞩目,而这也是前所未有的现象。

陆永福联想到报章常出现的“变天”这个字眼,起初觉得有些夸张,如今认真加以比较,发现确实有此可能。电视机播出,各大城小镇,从清早到下午,选民排成长龙,或挤在长廊中,或曝晒于烈日下,尽管因疲累或炎热而稍微不耐烦,但是为了能够让手中的一票发挥“选贤与能”的功效,还是忍下来了。除了各州的城镇,远在沙巴、砂拉越的丛林之间,也在同步进行这项关系到马来西亚子民未来五年命运的神圣任务。

各参选人当然也出现在自己所参选地区的投票站,履行自己也是选民一分子的义务,投下手中的一票。

当晚,每一个人将会知道自己的命运究竟如何,实际上系于各有关方面在过去的日子到底有否尽责?功与过的成绩册,就已烙印在选民的心中。

整个选举过程可说是风平浪静,仅仅发生某些人因肤色的关系被误以为是非公民而遭质问的小风波,过后证实无讹,误会冰释。

下午五时过后,投票站运作画上句号。另一项更重要的工作————计票即将展开。

投票后回到一六八,陆永福继续再听一轮大选经。陆永福按照平时打烊的时间————下午两点半就拉下铁门,回家休息,还吩咐妻子提前六点就吃晚餐,以便收看竞选结果。

五〇九的下午,是全民神经如上了弦的弓箭一般紧绷,容不下任何风吹草动。结果,因选民较少的关系,沙巴和砂拉越最先公布成果,是率先“变天”的州属,为五〇九打响第一炮!

手机短讯此起彼落,电视直播也接二连三报出成绩————希盟胜、希盟胜、希盟胜、希盟胜、国阵胜、希盟胜、希盟胜、希盟胜、希盟胜、国阵胜…………又一轮希盟胜、希盟胜、希盟胜、希盟胜、希盟胜、希盟胜、希盟胜、希盟胜…………到了公布的议席逾半以后,下来希盟是否再告捷已不再引起讨论,因为马来西亚果真“变天”了!

李亚凤看着丈夫和女儿兴奋的表情,不问也知道结果如何。

“Ye,我们赢了,我们赢了!”陆美静又跳又叫。

李亚凤紧张地催促:“快叫你哥哥回来,他跟我说赢了要煮鸡蛋面线给他吃啊。”

陆永福一时回不过神来,喃喃自语:“真的变天了,真的变天了!”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烟花的声响,家后面的嘛嘛档也传来阵阵欢呼声。

陆永福走到窗前,望出去,听得邻居也是狂呼连连,才真正意识到“六十一年来,首次的政权轮替,真的发生了!”

夜空上依稀可见蓝星点点,却是无比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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