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多大马华人觉得马来人好吃懒做,很多马来人也觉得华人贪财不择手段。但偏见不一定如此负面。我们小时是否都听过华人长辈抱怨,华人冷血没人情味没家教,相比下马来人乐于助人有礼貌?
与此同时,在马来同胞眼里,华裔的勤奋和经商能力不是盖的。君不见书店常有Rahsia Bisnes Orang Cina这类马来文书籍?犹记我中学在商场打工时,有马来同事就很欣赏华人的生意头脑,一心一意学华人做生意。
有一次同事问起我大学要读什么,我说读传媒。
同事:华人不都读数理商科吗?华人计算那么厉害,不读那些岂不可惜?
我:但我最讨厌数学啊,所以选了个离数学最远的科系。
同事有点错愕,但他热情地说:不用紧,我跟华人学的东西,可以教你!
很显然,我是不合格的华人。不只数学差得不能再差,性子还挺懒散,也没有从商手腕,真是丢光华人的脸!
为什么会这样?我背景跟很多中产阶级的大马华裔同辈没什么不同。我从小在打是疼骂是爱的华人家庭成长,在华小国中受教育。华人社会强调的美德,我虽没身体力行,起码能朗朗上口。
但跟所有大马华人一样,我究竟在多元文化的环境长大。
我小时邻居和玩伴包括马来人和印度人,父亲播披头四,母亲读简奥斯汀,书房有中英文的书,有些译自德文俄文。我小学和中学时,虽同学以华人居多,但有不少马来人和印度人老师,他们用国语和英语向我们传达不一样的世界观。上大学时,我接触来自各种族群和国籍的同学;我们用英文上课交流,读康德福柯马克思等扎根于西方思想的学术内容。
我成长于华人家庭,也受过中文教育,但这只是我人生中一部份。今天,我日常阅读以英文居多,因为相对中文,英文可以让我接触较辽阔的思想空间。工作上,我也用英文和同事客户沟通。但我比较习惯用中文表达情感,也用中文在此传达我的想法。
我人生中很多有意义的经历,都在家庭和学校的范围外体验;我并非只是像海绵一样汲取父母辈的文化,我也不断自己摸索学习思考。
你肯定也一样。
(二)
上一代人较迷信民族性。他们视天下为竞技场,相信强势勤奋有“狼性”
的文明将取代或消灭温驯懒惰有“羊性”的族群。
100年前,中国经历着百年国耻,众思想家反思国人劣根性。鲁迅曰,若不根除传统文化“进化的自然法则便请(中国人)灭绝,毫不客气”;这类思想后来促成了文革。达尔文提出进化论后,很多人解读为种族文化有分优劣;从犹太人大屠杀到跨大西洋黑奴贸易,社会达尔文主义在人间留下不可磨灭的污点。
1970年,马哈迪医生写下备受争议的《马来人困境》。他批评马来民族生性懒惰缺乏竞争力,无法和勤奋贪婪的华人竞争;他强调,政府须保护马来民族,否则民族自强前就先被淘汰。面对民族不争气,马哈迪恨铁不成钢,提出“向东学习”等一系列旨在改变民族性情的项目。
很明显书写《马来人困境》时的马哈迪,对华人是欣赏多过不屑。但恰恰是这种欣赏,让当时的马哈迪把华人视为威胁。赞赏和歧视常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我们华人有时对马来同胞的正面描述,如礼貌善良乐天知命,听起来不也带着“马来人好欺负没竞争力”的意味吗?
这种变相歧视在全球很常见。例如在美国,亚裔包括华侨被视为“模范少数族裔”,一方面这是称赞亚裔勤劳聪明,另一方面也是“奖励”亚裔的逆来顺受。这逆向歧视也见于职场;华裔企业家朱柏章就说,美国雇主常以为亚裔员工都很有头脑,但缺乏进取心和社交技巧,不适合领导。因为“亚裔都很会读书”的刻板印象,美国亚裔学生申请大学时,还需要更加出众的成绩才能录取;就算孩子真的入读哈佛,拜蔡美儿所赐,大家只会称赞虎妈式教育有效,功劳都给妈妈领了。孩子的努力没人看见,更别说孩子想要什么样的未来。
回到亚洲,马哈迪崇拜东洋,一再鼓励国人学习日本。但日本高压社会在年轻一代引起反弹,无数青年选择逃避社会,当宅男宅女。在竞争激烈的中国社会,也越来越多新世代成为“佛系”
青年,逆来顺受无欲无求地过日子。
其实,文化有分优劣吗?无可否认,任何文化都有其特性,包括分不开的优点和缺点。然而,我们高估了族群文化对个人的影响。我们活在全球化兼多元文化的社会。人人都可以从各种文化学习,挑选对味的部份,然后参与自身文化的重塑。更重要的是,我们都有个人成长过程,有不同才华和兴趣,有独立的想法。你问问自己,你之所以成为你,真的只是因为民族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