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想过要征服山峰等伟大志向,只因为热爱骑车。
这次骑行全长474公里的列玛高速公路,是为了实现梦想,但身体经历的极限,才体会到梦想的实现其实不容易啊。
面对变幻莫测的天气,不可预知的路况,身体发出的警钟,以及未知的前路,一路骑来既心惊胆跳又处处让人感动。
一边是雪墙,另一边是悬崖,一不小心,深怕再也回不去了!
5月杪的学校假期,由都门飞抵印度首都,已是当地时间晚上11点。时差2小时15分钟。在世界最大的新德里新机场,带着心爱的脚车,出境后直接到机场二楼,等待飞往印度极北部的旅游重镇──列城(Leh)的内陆航班。
地处海拔3500米的列城,是贾慕克舍米尔邦(Jammu Kashmir Pradesh)的主要城镇。每年的6月到10月中旬,这高山重镇游人如过江之鲗,是周边喜马拉雅山区荒野探险的大本营。
一下飞机,初夏未融的高山积雪映入眼帘,机场好些荷枪实弹的巡警指示不准拍照。小小的机场行李输送带上方一张喇嘛照片,这个地方素有“小西藏”之称。
取了脚车行李到角落组装,动作放缓再缓,待最后把干瘪的轮胎注满风,机场的游客已走光,剩下几个工作人员笑脸盈盈饶有趣味的向自己行注视礼。
拿了一些椰子糖分给他们,人们回礼以当地的酥油茶与烤大饼。
从机场骑到列城中心,7公里的缓上坡,空气寒冷,道路修建中,尘土飞扬,天空却特别蓝。停在医院对面的药剂所,买了当地的防晒膏及几排戴莫斯(DYMOX,人们普遍服用以预防及应付高山症)给小药箱补货。
列城依山而建,老城区就在皇宫下方,旧屋鳞次栉比靠在山壁,甲家的屋顶是通往山上皇宫的走道,踏在透明玻璃上,俯首一望,可能看见乙家的厨房妈妈在忙着炒菜,或丙家的睡房。
新城区则在巴士总站附近,地图上是一块四方区的活动中心。整个列城没有平路且交通拥挤。小小的城市对脚车骑士而言,把车子放在旅社再步行,是更好的选择。
初到高原,记取友人建议,把动作放缓再放缓,喝很多很多水,幸运的是没有高山症反应。
住在旅馆林立的长斯巴区,两天早出晚归出去走透透,让身体自然适应高原。
在小巷的大饼店买了几个用报纸包着的大饼,登上矗立山头的旧皇宫,一面吃着质朴的粮食,一面远眺白皑皑雪帽盖山头的山棱线,目光搜寻此行重点──列城-玛娜理高速公路的踪影。
呆了两天,到藏式厨房吃午餐和酥油茶,吃不同馅料的蒸饺,逛逛藏族经营的传统市集。照原定计划开始骑行,到旅游局询问,得到列玛公路还没通车的消息。想了想,变通取道列城-斯里那加(Leh-Srinagar Highway)已开通两个星期,此路线地貌美丽,一路上河谷村子处处,主要是看庙宇。全程四百多公里,只有两个过3500米的垭口,骑来会比较休闲。
开始的第一天,骑到120公里的啦吗友如(Lamayuru),沿途绿色杨树,景观极美,然而几个当地人劝阻“斯里那加这两天状况不太好”(此路尽头的边界城市,靠近巴基斯坦争取独立的省份,政府军和游击队发生械斗),结果决定坐巴士打道回府,回到列城。
挑战世界最危险的公路
全程长474公里的列玛高速公路,接通北印度两个省份两大重镇,分别为南部隶属锡码布拉迪邦(Hima Pradesh)的玛娜理(Manali)和贾慕克什米尔邦的列城。
如果由北部列城开始骑行,前面250公里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大段路段渺无人烟,后半部进入Darcha镇开始到玛娜理,海拔3000米的较低地区则比较多村落。此高速一年开放5个月,由5月尾到10月初,其他时间则是白雪皑皑,间中的河流完全结冰,高二三十尺的积雪覆盖道路。
往年5月尾,这条公路一般上已通车。今年北半球降雪量特别大,隶属军方的印度道路边防局(BRO,Border Roads Organisation)在清理高速公路的积雪时,雪仍不停地下,导致道路迟迟未开通。路未开通则那些住宿点的军式营帐没人经营,贸然骑行,即使成功穿越高原区,也会面对没住宿点并冻死在海拔四五千米高点的危险。
山里头天气遽然变化是常见之事,但假期有限,唯有一边骑一边等路开通。说是高速公路,其实当中约100公里是石子路、砂砾路,路面挑战重重。
这条世界最危险的公路拥有5座LA,LA是垭口,意即狭窄的山口,为进山通道必经之处,“DAKH”是“众多”,拉达克(LADAKH)意即“拥有多个垭口的土地”。
沿途杨树很多,河水清澈,列玛公路没有尽头地向前方延伸,经过好几处兵营。行程最为挑战的一天,由海拔4219米高的Rumtse出发,经过9小时漫长的踩踏,无数个寂静渺无人烟的发夹弯来到顶点。
看着眼前深黄色的石碑,长长白布条系满五彩幡旗,层层围绕石碑,“你现在身处1万7582尺(5328米)世界第二高公路点Taglang La”。
回想刚才上山的过程,五味杂陈,柏油路面良好。整31公里的发夹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靠近最高点的最后5公里,海拔高过5200米的那一段,道路左边是几米高未融化的雪墙,右边是万丈深壑悬崖。
穿越最高点Taglang La
高海拔骑行,每一口呼吸极缓极慢。欲速则不达,告诉自己,放缓再放缓。动作一加快,易引发高山症。间中遇到3次下雪,雪花落在马鞍袋上,身上的风衣有点湿。唐朝诗人僧志南的“沾衣欲湿杏花雨,迎面不寒杨柳风”,自己却是“沾衣欲湿六月雪,迎面酷寒高原风”。
道路沿着山壁蜿蜒向前,震撼的冰山景致感动了我。感动不是因为美丽的雪山奇景,而是自己期许用自己力量前进的坚持逐步实现,这让眼前的美景更加珍贵。
Taglang La的最后两公里,前方白皑皑的雪山有一条打横而过的褐色长线,要到最高点那是必经之路。那么近又那么远。
3年来国外十多次的骑游,竟是第一次有“骑来骑去到不了”的感觉,每推20步就坐下休息两分钟。离最高点200米处,道路两旁积雪未融,雪墙看似童话世界里的宫殿雕栏玉砌,感觉奇特。
“记得注意身体给你的讯号。如果一有要呕吐之感,马上拦车,一般上是拦卡车,去到有人烟的地方。”记起老友的提醒。边推车边休息,偶尔捏一捏脸颊拍拍大腿,起身继续向前。意识还是清醒。
高山的穹苍,一片没有杂质的蓝。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脑海一片清明。从来没有想过要征服山峰等伟大志向,只因为热爱骑车。
这次骑行是为了实现梦想,而今身体经历的极限,才体会到梦想的实现其实不容易啊。
从最高点的Taglang La下山,目的是海拔4600米的Debriang。高原骑行,上山时身体一直在动,散发热能,不觉得特别寒冷,下山时那股寒风刺骨才是大考验。远方的雪山层层重叠,一条路径延伸至山的后方。大山大谷。20公里的路程下降600米,坡度不太陡峭,但还是蹒跚前进。
抵达Debrian镇,所谓镇,其实只有3间土屋的路边聚落,夏天才有人烟。此时初夏,只有一间土屋有人。自己多么幸运。
钻进住宿,呼吸竟是急促,感觉吸不到空气,经历了高海拔区常见的“间歇呼吸停止症”。女主人不会说英语,示意进行深呼吸,过了5分钟才回过神来,呼吸慢慢恢复正常。问厕所,她随意指向后方,走出外头一看,四目是雪未融化的山头。
空白的荒芜之地
晨起出发,海拔4655米高的Morei Plains荒芜人烟,映入眼帘的是冰雪消融后的褐色山丘,左边一片雪山。整条公路没有尽头,偶尔一两辆小车经过,车牌的英文字母不是玛娜理那一区的,表示路未正式开通。47公里的荒芜之地,是真的“空白”,和它英文名字“Plains”真契合。
除了开始的游牧民族放牧牦牛山羊之处几个营帐,接下来的路段什么都没有,只有风、雪山、湛蓝天际。
风大无比。在山野空旷之处,自己和自己对话。
中午时分,经过6公里石头满布的下山发夹弯,抵达4532米高的庞村(Pang),住进民营的军式营帐。
“你幸运,我们才搭好营第三天。”
女主人把自己裹得似粽子。
几天下来练就一套高海拔区应对方法,一骑到住宿点,没洗澡,抹身后马上换好卫生衣保暖,再穿多两件外衣,晚间就把厚重的棉袄被拉上盖完整个头部,否则应付不了这初夏却仍异常寒冷的高海拔天气。
山里物资匮乏,晚间吃了方便面。“来,这个你拿去穿,我刚洗,干净。”见我穿得单薄,女主人递来一件羽绒服。还回给她,慎重道谢,不是嫌弃她的衣肮脏。“我穿不了,我个子大,哈哈。”
晚间计算,按照攻略10天的行程,差不多完成三分一了。第五天是关键,80公里的路程一天得上山翻越两个LA,分别为爬升29公里抵达海拔5077米的Lachulung La,和再下山8公里上山4公里到达海拔4937米高的Nakeela La。接着要骑50公里才能抵达住宿。
几天下来,嘴唇已冻裂得红肿近紫。心中暗忖,只要过得了这最艰难的第五天,往后的行程就不难了。成功与否,听天由命,凡事尽力就是。
如果上不到车,可能死在山里…………
“记得,如果骑不到,回来这边,看住多几天等路开了才出去。太冒险了。自己小心。”吃了早餐后,在女主人声声叮咛下,开始了艰巨的一天。
地处河床边的Pang,一大段路在庞大的山影背面,完全没被太阳照到。砂砾路、石头路,路面异常挑战。阳光照射之处脚车一踩过,路上的冰块裂开,下面的烂泥地混杂碎冰四溅。某些路段积雪未融,滑得几乎摔车。竟是比最高点的Taglang La还要冷还要难。
虽然已套上包完整个手掌的手套,几天的严寒累积冻僵了手指,竟然换不到档,感觉手指严重迟钝。山谷很幽静,依山的河流水声伴我行。心中没有埋怨,但还是被凶猛的路况吓到,大石很多还未被清理。看过纪录片,BRO每年清雪开路时,得靠导航系统把路找出来,再神手挖雪,最后才由清理工人一块一块把被厚雪压坏的路面或山上的落石给清理掉。
过了河谷区开始爬升,旁边是深壑,用最轻的档骑行,两个小时半下来,却发现只前进8公里,完全没见一辆车。心中当机立断,“等下如果看到车就要上车,否则这回死在山里了。”
前方一个拐角,告诉自己,再推过那个转角,如果码表显示10公里仍没见到车,就回去Pang。生平第一次骑得那么狼狈,不停回头望,看看是否会遇到顺风车。
推了半个小时,拐过盲弯,路边竟真的有一辆小卡车。一个小伙站在路旁呕吐,一个在轻拍他背后。问他们能否载我一程到70公里外的Sarchu(下一个住宿点),小伙作状指向河谷再比了比驾驶盘的姿势,原来司机到河谷取水去了。从马鞍袋里的小药箱拿出止吐药给他吃。
在3个热心小伙的帮忙下,把脚车马鞍袋丢进小卡车后面,爬上车,经历了生平第一次的骑行上车记。车子经过了两个LA,到处一片白雪皑皑,那路况实在太挑战了。
山上积雪融化形成的好几道小瀑布淹过路面,最深的积水几达小腿,卡车有时还得等,待水势稍缓才强行通过。看了暗自心惊,自己上车的决定是对的。
“我们直接把你载到玛娜理吧,我们要到那儿。这路目前不能骑脚车,你会随时受困在半途啊!以后你七八月来就可以骑。”3个小伙十分坚持热心。
想了想,已冻伤的手掌脸部异常疼痛,“山永远在这边,以后再来了。”
坐在小卡车后方,途经第四个垭口,海拔4918米高的BaralachaLa,路况异常颠簸险峻,盘山而上的土泥路,加上未融的雪层,竟是想起“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经过山谷区,一路往南,翻过最后一个处处烂泥路面及落石碎石积累及发夹弯很多的山口──海拔3980米高的罗塘垭口(RohtangPass,当地语言为“千千万万的骸骨”),晚上10点小卡车抵达玛娜理。这趟骑行真的踢到铁板,决定隔天尝试骑上这最矮的La。
狼狈的雨中骑行
由海拔1950米高的玛娜理北上罗塘的路面还算良好,无数个发夹弯依山而建,清晨6点出发,下午3点抵达海拔3980米的顶点,一路车水马龙,许多上山玩雪的当地人,小车小巴不停鸣笛。下一回再来,看来要穿一件后面印有“感谢您不鸣笛”的衣服才行。
拍照后原路飞奔下山,高山天气两极,竟被骑行的第一场雨淋得狼狈。雨中下山13公里,能见度很低,整个山头笼罩重重的雾岚雨水中。没地方躲雨,小心翼翼按着煞车器。15公里后的路段却是阳光普照。
一个小时后抵达住宿点,全身湿透狼狈,冷得麻木。女主人端来热茶,“我们还在担忧你不知骑得到吗?”
回国后读到新闻,路面正式开通的日期比往年迟了整整两个星期。寒山独骑,清点生活梳理思绪,洗去烟尘满布的心。这次的列玛高速公路骑行,那些寒山那些La那些事,经历人生首个铩羽而归的骑行,精神世界却经历丰盈,更坚定了继续向前踩踏的心志。明年,再会列玛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