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7日,我生日的前一天,随着同学来到一所残障中心进行社区服务。
不知道之前有没有人发现,残障中心的旁边是一座坟墓,发现的时候我有些讶然。学校那条街,能经过小学、中学、大学学院,往下走就是这座残障之家,而残障之家的旁边就是一座坟墓。人生被浓缩进一条街,而我们终究走入死亡的魅影。但其实死是一刹那的事,干脆如斩麻。我想我更怕老,老是拖沓而无边回避的苦刑,病是它手上各式各样的刑具。残障中心里,有些老人身姿佝偻,有些老人再也看不见了,有些老人只能坐在轮椅上,衣食住行需要人照料。我们总用锋芒尽露,去形容一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但我们忽略了,有时候苍老比年轻,更加地锋锐,更加无法直视。
在探访中,我多半陷入一种消音、边缘、被遗落的状态中。记得游戏组在进行传球游戏时,我和一个视力有问题的老人坐在一侧。老人说粤语,那已是我辨认到的所有。那些破碎的粤语字句,组成虚浮飘散的意义链条,几番沟通也枉然。最后我和老人索性保持沉默,看着游戏组兴高采烈地游戏。那些鼓舞声、尖叫声和欢呼声,恍然间隔了很远。世界像是后退一步,我和老人陷入了一个永恒而孤寂的结界。那些人间的喧嚷,再也和我们无关。
午餐时我喂一个小女孩吃饭。我不知道女孩是不能说话,还是不想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干净得让人不忍直视。于是我和小女孩又陷入那个无声的结界里。在这个结界里,字句被屏蔽,语言尚未生成。
我有点手足无措,毕竟这个社会总让我们学习如何去说话,但从未让我们学习如何适应沉默。
我能怎样呢,福至心灵,我唱起小时候学的童谣。
她其实没什么反应,很是乖巧地吃我喂的饭(或许她觉得很难听,只是她没说出来)。但这个世界终究诞生了声音。有一些老人,被语言放逐。他们无法组织语言,破碎的字句让对话的两方都受挫,鸡同鸭讲,最后陷入沟通的无力。沟通问题,就像我们和老人之间的一道墙,所有问询应答都会碰壁。
这堵墙很高,我们跨不过去。但是我们能低下身子,对着墙隙唱起一首歌;或者沉默地坐在墙侧,不去惊扰,只做陪伴。后来分享会中,我从一个同学处听到了一个词,叫心灵的对话。人与人之间,不一定只能靠着说话,有时候一首歌,一个喂饭的动作,也能传递温度。
一如很多同学,其实我无法对残障中心里的那股味道免疫,吃午餐的时候也食不下咽。但我想到了父亲身上那股逐渐浓厚的药膏味,和爷爷生前那股挥之不去的味道,越来越相似。
我想我们总得适应这个味道,一如我们总得适应衰老。
我想起家里的父母,他们仍然健壮,能走能跑。
但他们也长了白发,终究没人能逃过岁月的清算。我们总是汲汲营营,想要活得光鲜亮丽,但从未学习善终这一回事。大家都年轻,于是大家都侥幸。但我们的父母,他们再也无法蒙骗岁月的眼睛。当他们老了,无法行动,甚至被病魔缠身,我们该如何承接他们?
我不知道。但我想,终有一天,我会被迫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