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实的生活里,尤其是当我们谈论传统建筑保存时,我心里常常会有这样的矛盾想法:“一味要求别人把老房子完全保留下来,我们是太自私了吗?”
那漂亮的新村板屋呀,有热得叫人在夏日炎炎的午后睡不着的锌板屋顶,和永远都扫不干净的粗糙士敏土地,夜里还有白蚁啃木头的声音老让人心里不安,想把老屋拆了,建上牢靠的屋瓦砖墙、在地上铺上瓷砖,就不应该吗?保留传统建筑的法规真是不二法则吗?其实我一直没有答案。
一个人眼中的修缮,在另一个人眼里就是毁坏。双方几乎在所有方面都会有分歧。
“传统的建筑”这个分类本身就非常具有争论,建筑好像料理,我们说的传统料理,从可以考究以来,有哪一样是没有改变过的?综观历史,不难发现这些传统的形成很多时候都与一个地方的政治、历史息息相关。我读到最有趣的一段关于苏格兰威士忌的风味形成,居然是因为美国波本威士忌在1935年被法律强制规定只能用一次性的美国橡木桶,使得这些二手桶流入苏格兰,重复使用下产生的不同风味,也因此成为苏格兰威士忌的特色。新村板屋的传统建筑材料与建筑方式,不外与当年英国强硬逼迁,紧急时期手头可以使用的材料,和建筑必须在最短时间完成的要求有关。
在一个相对长久的时间里,不同重复的基调于是变成了传统,但适应当时情况的建筑样式是不是不应改变呢?那么我们爱吃的番茄意大利面会不会因为番茄要到19世纪才在意大利普遍而算不上传统呢?反言之,如果当年他们那么执着于传统,新村的板屋和番茄意大利面都不会出现在地球表面上,世界未免单调。
适当的改变,才是传统的真谛
读《永恒的建筑诗人──王大闳》,想这可能是我见过最让人明白传统不只是顾后,也是前瞻的。王大闳先生最有名的作品是台湾的“国父纪念馆”,可是让人最感动的却是他设计的高层楼公寓住宅,例如“虹庐”,其入口设计在王镇华笔记里这么写着:“就虹庐叫门的方式,可以说保留传统社会人与人沟通直接的亲切,不用对讲机,透过镂空的铁门与开向天井中的小窗,来客可以与家人直接对话,而开门电钮就在小窗附近。”在虹庐,建筑不是传统平面延展的低楼自宅,却保留了一座压缩过的三合院天井和其间人的关系,保留下一明一暗的空间节奏,隐约间留下片段的水、片段的风、片段的光,在现代的垂直化高楼住宅里寻回传统的氛围。虽然说建筑是新的,灵魂却有祖先的庇佑。旧建筑的维修与保持也需要带着这样的态度,不在于完全“原汁原味”,却一定要不忘传统里的精髓。
重点是:传统应该是活的、有生命的。当传统变成像博物馆里的文物那样固定不变时,就只能算是一处历史遗迹,说不上传统了。如果我们可以同意,传统是在变化中延续下来的,也就可以了解传统的东西不一定就是好东西,却一定有它的价值和可以长久保留下来的原因,挖掘和发现这个价值或理由,让我们可以更好的演绎与时并进的传统。
把过去美好的东西延续到未来,即使看到改变、成长也不担忧;把一些历史遗产保留下来,完全了世界的多元化,在特定的时间地点,养分环境的配合下,这些种子可能还会发芽成长,把一个断了层的传统延续下去。所以我想,传统建筑最好还是不要那么强横的、一味的要求完全保留,反而应该允许居住使用的人适当的改变,这才是传统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