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朱来成见面,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约在他做义工的YGC青少年中心。
甫抵达,便在门口碰到他,看着他裤兜里塞著一根折叠的导盲杖,我有点迟疑地喊了一声:“是朱老师吗?”话音未落他便先喊出我的名字,然后打开中心的铁门引我入内,熟门熟路地开灯、开电扇。
朱家有11名子女,包括他在内共有4人是先天性视障人士,而他是属于B2级即严重弱视的视障人士,仅次于B1全失明,能看到光线照见的轮廓。
“视网膜如同相机底片,需要对颜色、光线产生反应,我的视网膜比较清澈、透明,对所有的颜色和光线没有最好的反应,换句话说就是视网膜比一般人的薄,也不够敏感。”
他看到的世界,就像是在停电时我们在黑暗中只能看到物体的影子一样,看不清但是知道“它”存在。
“如果你不说话,我可能认不出你。”
他说,走在一个他极为熟悉的地方,他不需要导盲杖,因为他对所有的方位和摆设已经了然于心,不过若是有物体忽然挡道,而且颜色和地板又极为相似,他是察觉不到的。
求学路艰辛,感恩老师同窗伸援手
朱来成的原生家庭贫困,双亲的教育水平也不高,一方面由于家里是务农为生,认为他可以在普通的学校上课,没有把他送往特殊学校的必要。
因为父母亲缺乏相关意识,以致他在求学路上甚为艰辛。他从来没有看清楚过老师在黑板上写的字,课本上的每一个字都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
“我真的非常感谢小学和中学的同窗,愿意把他们的作业本借给我,不然我真的读不成书。”
还有的同学在抄写笔记时,会特意把字体写得较大,以减轻他的视力负担,这样的举动看似举手之劳,却对他极具重量。
“老师和同学们对我很好,当然还有个别老师不知道我的情况,因为我没有写作业而处罚,但是有的老师愿意带我去医院看病,筹钱买望远镜给我。”
后来,在因缘际会下,中五那年他通过妹妹认识视障朋友,也学会了点字,大大提高他读书、看考卷的速度。
“我曾试过去私立学院上中六,但我粗略算过,光是看完教材,我就要用7年。所以学点字时,我真的很开心,我怎么读都可以。”
在访问的过程中,他可以笑谈自己的视障,甚至可以说“视障”于他而言根本不是一个问题,只有在谈及父亲因捉襟见肘,无法让他继续升学,以及旧日同窗们伸出援手时才让他哽咽难语,静默良久无法开口。
“当时就读拉曼学院中六课程的申请已经通过,我跟爸爸提出要去读时,他没有说话。”
“一方面是金钱的问题,再来是我担心可能会跟不上进度,第三是在新环境里,我担心能不能找到像以前那样的同学。”
也许,那时期的他不仅陷入银根紧缩的窘境,还有对未来、新环境各种未知因素的徬徨和恐惧,让他至今依然不能忘怀。
尽管有视觉障碍、需耗费大量时间在菜园帮忙、家境穷困,亦阻挡不了他对知识渴求的欲望,见缝插针地抽时间学习、考试,最终成功考上马大历史系,完成当教师的梦想。
当灵魂工程师,照亮他人前路
在许多人的偏见里,但凡提到视障人士的职业都会率先想到“盲人按摩师”,而忽略了他们的学历和天赋。
梁紫莹选择进入私人领域,今年45岁的朱来成则选择成为公务员,做一名灵魂的工程师。
他比梁紫莹幸运的,也许是在他执教鞭的生涯里从未遭遇过职场霸凌和歧视,遇见体谅他的校长与同事,愿意减轻他的工作负担,甚至在食堂点餐时,自动自发地为他朗声念餐单。
“小时候因为我有一名叔叔被谋杀了,所以我小时候其实想当律师,希望能惩罚坏人。但后来我发现,就算坏人入狱不一定会变好,也无法挽回悲剧,不如就从教育着手把人教好。”
正好,教书是他的天赋,他善于让人理解课本的内容,加上并非全失明,经过教育部的考察,认为他能胜任在普通国中任教的工作,因此安排他在新山一所国中担任历史老师,至今已经17年,可以说桃李满天下,就连现任青体部长赛沙迪也曾是他的学生。
朱来成坦承,在普通学校任教亦遭遇特定的困难。像是需要写大量的字时,他的速度会比较慢,十几年前会预先写好,然后把大字打印出来,到做成PPT、找动画、接近真实的影片等等方式吸引学生的注意力。
“我刚来时,副校长担忧我应付不了纪律不好的学生,后来我就摸索到一套方式,但凡有些调皮的学生,我就会让他固定坐在某个位子,他有甚么动静或甚至不在位子上,我就能知道。”
说著说著,他开始分享教学生如何读历史,每一段历史带来的意义和教训是甚么,亦滔滔不绝地分享他教学的方法和经验,神采飞扬的表情能让人感受到这份工作带给他的满足感。
科技加持,工作备课无障碍
电脑的广泛运用以及读屏软件的诞生,很大程度地为朱来成的工作提供了便利。
每当他需要备课或工作时,只要打开电脑敲打键盘即可。只见他每敲打一个英文字母,电脑也会念出相应的字母,让他轻易掌握到自己输入的内容是否准确。
他的妻子陈佩英就是他的眼,会事先为他写好大字报,或是扫描课本内容进入电脑,不过,用扫描的方式不完全准确,因此还需要检查、纠正。
电脑为他带来的最大好处是能自选字体大小,让他在处理公务、阅读课本内容时较为轻松,因此电脑成为他生活和工作必不可少的工具。
此外,他的智能手机也安装读屏软件,所以即便是给他发送文字信息,他无需费力查阅,依然可以轻松地知道信息内容。
光线导航,轻松游走校园
他心里仿彿有一张地图,当我们坐上汽车前往他任教的国中时,他可以很精准地告诉驾驶者需前往多少米、甚么地方有交通灯,如果过了转弯的街口,会告诉你走错了,该在哪儿调头。
领着我们走进学校,何处有沟渠、何处有甚么办公室、教职员的办公室在哪,他都清清楚楚,就连上下楼梯的步伐都没有半点迟疑。
“闭着眼也知道怎么走,”说的其实就是他。
他说,这是因为当日的太阳猛烈,光线很充足,所以沟渠、坑洞的地方、阶梯均能看到个大概,倘若阴天又或者光线有点暗,他就辨别不出来。
“像这些有屋顶的地方,我就看不到里面的柱子、桌子,很容易撞上,但其他地方完全没有问题。”
到访问结束,他裤兜里的导盲杖除了应摄影师要求展示用法,他完全没有使用过。眼前的黑不是黑,只要心底敞亮,照亮的不只是自己还有别人。
眼盲不是盲,最怕的是心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