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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0/2018
国际独立记者张翠容为寻找真相 ‧ 不惜走访世界各地亲赴“现场”
作者: kychia

2003年7月,国际独立记者张翠容抵达当时巴勒斯坦领袖阿拉法特(已故)官邸,跟守卫打声招呼“Assalamualaikum”,对方礼貌回应“Waalaikumsalam”就放行。如此轻易进入官邸,张翠容忍不住回头问守卫,“难道你不问我从哪来,去做什么?”

守卫这才应声,“哦,你要做什么?”

“我要访问你们的主席阿拉法特。”

“哦,就在2楼。”

任谁都没想过,采访阿拉法特并非困难重重。张翠容在讲座会上分享这段奇遇,惹得满堂笑声。她说,出发前没想那么多,出发后自然有一些奇遇。原来,采访阿拉法特只是其中一项。

路 是 人 走 出 来 的 ,前 面 没 路 就 自 己 开

6月一个闷热的星期天,吉隆坡亚答屋84号图书馆进行讲座“行过烽火大地:战地记者的养成”。场地狭小,观众站到门外,迟到者恕不招待。两台冷气调至最低温摄氏16度,仍压制不住闷热空气。汗水滴淌,脸泛油光,也没人埋怨,大伙的注意力都在主讲人张翠容身上。

出席者踊跃,被誉为“战地玫瑰”的张翠容也很惊喜,猜测不少人是被“战地记者”4个字吸引而来。很多人都举手承认,倒是她强调从不自称“战地记者”,还怕赴会观众失望。不只马来西亚书迷有“战地记者迷思”,她自曝不少约访的学生或年轻记者,见面时都怀疑眼前人就是张翠容。他们心目中战地记者伤痕累累,例如美国著名的独眼战地女记者玛丽.科尔文(Marie Colvin)。

人们对战地充满迷思:前线是否男多女少?女性是否更受尊重?张翠容打破众人幻想,前线没在在乎男女之差,女记者也个个化妆、敷面膜,不忘打扮。她自嘲就像行山的。

她也喜欢穿长裙,一来凉快些,二来是要看起来温柔些,让人知道她是女性。在前线,女性的优势是眼泪。她曾在耶路撒冷拍摄到一名军人打人。军人拦下她,还拿着M16步枪指着要她交出相机。尽管戴着记者证,当下根本理论不了什么是新闻自由。所幸围观路人多,觉得军人在欺负一介女子。张翠容觉得不过是履行记者工作,一时委屈落泪。一哭,军人就怕了,加上也不会操作数码相机,赶快放行她。“男记者哭的话大概就会被打一巴掌吧!”

或许是第一本书名《行过烽火大地》的关系,张翠容与战地记者就此划上等号。但她更以国际独立记者自称,套用她脸书上的自介是“四处游荡的地球纪录者World wanderer”。她的几本著作《中东现场》、《拉丁美洲真相之路》、《地中海的春天》和新书《欧亚现场》,更多是在爬梳不同区域历史与现代的关系。

作品中有两本以“现场”命名。这是张翠容的动力与目的,她希望去现场,用事实真相打破一般看法,建立合乎现实的世界观。

也因到了现场,她颠覆了很多偏见,“若颠覆主流媒体我更开心啊,哈哈哈。”

张翠容语速很快,时不时爽朗大笑,甚至有点傻大姐的风范。1998年出走香港时,同行真觉得她很傻,是个疯子。

张翠容(左)是一人乐队,采访工作自行接洽、安排。图左为访问巴勒斯坦议员。右图为她在缅甸访问。

当时各媒体的国际新闻多是抄外电或翻译,没有同行喜欢做。环境让她不得不谦卑,也觉得很孤单。没有媒体委派,索性派自己出国。

现下很多年轻学生梦想成为“战地记者”,却担心花费高,要克服很多困难和一堆问题。“有很多犹豫、担心,就去不到了。”张翠容没想过他们想的问题,只想着“我要去”就像女超人那样飞过去。她不预想现场状况,反正去到现场,碰到问题,自然会学着解决。

其他国家的记者资源雄厚,集体行动,张翠容则是一人乐队。出门订最便宜的机票,做沙发客,住便宜旅社,或许这样也练就出独特的“张翠容采访方式”。通常旅社老板有很多故事,很多和平组织也住在那里。什么群体的英文最好?年轻人、大学生,最好还是医学系的,张翠容找他们当翻译。很多时候当地人接待她的同时,也会透露社会面对的问题。

“这些经历真的让我觉得自己能。20年前人家都笑我傻,但是最重要,我可以带回故事给读者。”当然,张翠容也有觉得怀才不遇的时候。一开始她带回来的新闻,媒体都懒得处理,觉得她的报道完全不关国内的事。

张翠容认为这段过程就像骑脚车,一踩上去一定要跌不跌的,慢慢才能平衡。“要在自己的心目中找到位置。如果太容易放弃,就永远都失去平衡,自怨自艾。”理想和现实怎么拿捏?她提醒不能太浪漫也不能太实际。“我可以说自己慢慢开了一条路。路是人走出来的,前面没路就自己开啰。”又是一阵爽朗笑声。

在 采 访 时 要 放 下 有 色 眼 镜 和 偏 见

记者扮演什么角色?张翠容一再提醒,记者千万不能戴着有色眼镜和偏见采访。“如果你反对战争,一定会很憎恨军人,觉得他们是战争发动者。”但她认为,站在面前的每个人都有无奈。“我问一个年轻美军,发现他们很多都是穷人,才选择从军。他们从没出国,一出就来到伊拉克。”她把所有采访对象视为人来相待,不分好坏,各有丑恶善良的一面。她尽量和他们聊天,听每个人的故事,带出他们的声音。

“其实美军和那些受害者一样没声音,他们就像杀人机器,在杀人那一刻想些什么?”美军告诉她,必须把目标当成不是人,而是共谋者,才下得了手。她访问过的恐怖分子实行自杀炸弹攻击时,也是要把周围的人当成共谋者。原来,美军和恐怖分子都这么想。

张翠容认为,记录战争是为了与和平谈判。前线属于很多人,除了记者,还有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和平工作者。他们是家庭主妇、作家、医生或厨师等,在战地各司其职。他们的心态就是反战,要让当地人知道并不孤单。

她提醒,记者不是主角,去到前线第一件事应放下自我。“如果碰到危险我们可以走,可是当地人民不能,他们的生活就在那里啊。他们生存在那里,是真正的顽强。”

张翠容(左二)最近到欧洲采访,在罗马尼亚遇上一群北苏丹妇女,与她们合照。

香港和马来西亚都是相对安全的地方,但是在前线,时刻都有人伪装成任何角色监视着。为保护受访者,一些敏感内容得用代号记录。有次,张翠容约访一名受访者,对方交代她到某处上车,车子绕了许久,其实地点就在原点附近。

至于记者常被问责的如何保持中立,张翠容反问,难道各打50大板就是中立?她提醒,记者乃至每个人都会有立场,差别那是预设立场,还是了解事实真相后有了自己的判断而形成的立场。

她也提醒,采访前要做足功课,过程中不停挑战受访者的答复。有次在匈牙利布达佩斯访问一个新法西斯组织的极右政党,她原对“极右”充满想像。熟料,受访者对很多事物看法和她非常相似。“记者要时时保持清醒,就算受访者和自己看法相同,但自己的看法也未必正确。”因此,一定要放下自身,且常和不同立场的人交流。

有一回张翠容遇见一个到黎巴嫩求学的中国女生,对方说读了《中东现场》受启发,希望了解阿拉伯文化,再看能做些什么。这对张翠容是莫大的鼓舞。她自认已经做了觉得值得做的事,现在就希望后有来者。

不一定要当记者,也可像在前线的和平工作者,“你们可以用很多种你认为能做到的方式,来关心世界。”

与驻守巴格达的美军合照。张翠容(右)发现,美军和恐怖分子杀人时都必须把对象当成不是人,而是共谋者才下得了手。图右为张翠容在伊拉克巴斯拉一辆坦克残骸前留影。

以 慢 对 抗 快 以 深 度 对 抗 浅 薄

演讲最后,同是记者的主持人张溦紟问了许多媒体人都关心的问题:网络世界让人们更懒惰真正了解一件事,作为书写者,虽然有些读者有所启发,有更大部份人不理你写了什么。

张翠容没等问题问完就抢答,“不要紧的,只要有人看,哪怕只有一个就够了!”

她并不乞求一出书就造成轰动。尽管网络世界讯息又快又多,自己一本书却需花5年时间书写,她依然认为当中存有价值。

“波兰的报道文学传统很深厚,当地新闻学院有报道文学实验室,影响很多年轻记者和学生。有时一些题材一个人很难写,他们集体采访创作,叫做Polyphonic Reporting,一起写出很多有价值的好报道。我觉得书也很有价值,而且可以流传。”

“回到香港,我也想成立一个报道文学实验室,回归调查报告的传统,因为有调查才有发言权。

我想鼓励大家,如果你想要有自己的看法就先调查,依据证据才会有自己立论,否则很多事越描越黑。网络世界的讯息都比较浅薄,谁会在网络上读1万字的文章?或者透过报道文学实验室,我们可以让大家放慢脚步,把心静下来,观察才能更清楚。”

“我们可以以慢对抗快,以深度对抗浅薄。”

【注】今年6月份,张翠容受怡保学乐书苑之邀来马举行巡回讲座。文中讲座由亚答屋84号图书馆、之间文化实验室及韩新传播学院联办。之间文化实验室举办系列“媒体现场”座谈会,接着集结各场活动的专题报道出版小志。本文也将收入其中。

之间文化实验室脸书专页:https://www.facebook.com/inbetweencultu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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