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一帧海滩上伏著难民小孩遗体的照片,充斥各新闻、社交媒体版面。小孩是叙利亚难民,人们对难民的同情油然而生。然而,把目光放回马来西亚,罗兴亚难民船只在安达曼海上漂流,四处无靠时,该收留还是拒绝,我们又陷入天人交战。
你对难民的想像是甚么?是战乱孤儿、海上漂泊、贫困群居、街头行乞?为何难民在我们眼中只有负面形象,我们对他们的了解又有多少?我们这样看难民,难民又怎么看我们?
尝试联络一些难民救济组织,大部份难民碍于隐私或其他个人因素,都拒绝受访。29岁的露琪亚不同,欣然受访的原因是:“因为你想问我怎么看待马来西亚人对难民的刻板印象…………”
露琪亚在巴生一所难民学校教授马来文。上午9时,师生们排队上课,朝气十足,等到人群散去,我终于与她碰面。她引我到学校一隅,一座游乐场旁访谈。那其实是一所教堂,平日借给难民学校上课教学。等待上体育课的学生在游乐场玩上玩下,在沙地上画格子玩跳飞机、追追。
伴着孩子们的嬉闹声,相较之下露琪亚的语气更显无奈。她说,大部份难民不愿接受访问,可能担心自己国家的政府拥有海外难民名单,一旦他们在海外对媒体表达甚么,待未来回国,会被政府严厉对付,甚至杀害。不仅如此,许多国家的难民连社交媒体都不敢使用,生怕在网络世界透露一点一滴,都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难民身份,带来无穷无尽的恐惧感
对于不愿曝光这点,我在难民学校有深刻感触。我与摄影记者在教堂角落访谈,事前已知会露琪亚所属的难民教育非政府组织。然而,其他难民老师并不知情,惊讶我们的出现,对相机尤其敏感。几番沟通,再在他面前与组织负责人通电话沟通,才让他卸下心防,允许我们继续访谈、拍摄。我们则再三保证,会将难民学生的样貌打上马赛克,不让他们曝光。
相较之下,露琪亚少了这方面顾虑(虽然她也不愿正脸上镜)。她是生长在马来西亚的罗兴亚难民二代,从未踏足缅甸,没有所谓的“海外难民名单”包袱。她的父母约于40年前逃难来到马来西亚。她在万津的一座园坵里出生,直到15岁都住在那里。她细述难民对于身份曝光有多焦虑。
住在园坵那些年,露琪亚的父母都不让邻居知晓他们的难民身份,担心邻居报警捉他们。难民逃来马来西亚,幸运的申请到联合国难民证,无证者如同偷渡客。尽管拥有联合国难民证,他们的生活权利也受限制:不能申请驾照、不能到政府学校上学、不能享有医疗津贴等。难民也不能合法工作,因此不是每个雇主都愿意聘请难民,生怕受到执法单位检举,甚至查封调查,影响生意。
露琪亚的亲戚从事回收资源,为了能多收一点物资,使用改装的三轮摩哆。但是,难民本不能申请驾照,如此一来他们是非法驾驶摩哆。“所以有时遇到警察临检,他们怕得要命,只能把身上所有的值钱东西交给警察,要求通融。”骑三轮摩哆做资源回收是犯法,那只好改用脚踏车,只是载货量连同生计大减。
她也曾有亲戚遭执法单位检举,关进扣留营一天一夜。“其实他有难民证,但是执法当局先扣留他,再慢慢检查证件是真是假。执法单位先扣再查,难民就这样长期生活在恐惧中。”
父母没稳定收入,孩子没能上学
难民生活一代代恶性循环
“我常在脸书上看到对难民负面批评的留言,真的令人难过。”她继续说著愿意受访的动机,“罗兴亚人来到马来西亚,其实有些根本说不清自己的国家到底发生甚么事。当然,真的有制造麻烦的罗兴亚人,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大部份人只想好好过日子。”
露琪亚提到,罗兴亚人擅长建筑,不管是搭建或是拉电线、管线或水管都很在行。她也举了自己听闻的例子,有些罗兴亚难民向本地人“借人头”,开设杂货店或小吃店做生意,可能因此和本地人起商业竞争,才引起不满吧。
难民无法像本地民众或合法外劳如常工作,就连露琪亚在难民学校教书,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合法。“我所属的非政府组织非常照顾和保护我们,据知联合国难民署也和政府在谈著。”
生活仍需照过,一旦生活受逼迫,往往容易走上歧途。最显而易见的例子是从事毒品走私交易,或者乞讨度日。为父母的没有工作收入,孩子没能上学接受教育,难民生活开始恶性循环。
露琪亚的父母一辈,或是其他刚逃难出来的罗兴亚人,多数都没受过教育。“他们连路牌都看不懂,人生地不熟。语言障碍,加上没钱,又不知觉教育的重要,所以他们的人生没有多少选择。”街上常见难民妇女带着稚龄孩子乞讨,即使他们讨了些钱,也不懂该送孩子上学接受教育。“如果孩子有机会受教育,能够发掘不同的才能,未来也能改善家庭的生活。”
相比之下,露琪亚幸运得多。“我很感激我的父亲,他没读过书,但他竭尽所能让我受教育,要我一心一意在学业上。”不是说难民不能正常上学吗?露琪亚是在园坵里跟着印裔邻居上课自学的,而且掌握6种语言。
因为生活在印裔社群,她从小学会淡米尔语;跟着看印地(Hindi)电影,她能掌握类似的乌尔都语(Urdu);罗兴亚语是母语,自然能掌握;马来文和英文是上课所学,生活所用;缅甸语则是后来教书时,常和缅甸学生沟通才掌握。
“英语很重要,一来那是世界语言,二来很多难民被安置到西方国家,一些学生甚至会要求多学英语。”
露琪亚在这所难民学校已经执教9年。学校由本地非政府组织开办,约有六百多名学生,来自巴基斯坦、斯里兰卡、尼日利亚、缅甸等国家。单是缅甸,还分有罗兴亚族、钦族、缅族等。
师资方面,约30位老师和她一样是难民,一些是本地志工临教。
除了在雪隆一带,露琪亚透露,其他州属如霹雳、槟城、柔佛、马六甲也有非政府组织推行难民教育。她一直强调教育有多重要,因为教育让她懂得自主生活。
父亲去世后,露琪亚与母亲相依为命。她的大姐比她大10岁,自组家庭。其实,露琪亚在18岁时就曾结婚,2年后离婚,至今自主生活。“我不认为男性是家庭唯一的支柱,像我这样,虽然离婚了,我依然有能力照顾好自己和母亲。”
据她所知,联合国难民署和一些非政府组织也在推行女性自主的观念。她觉得,女性自主非常重要,尤其接受教育后,女性懂得自力更生,否则面对问题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依赖家庭。
根据联合国移民署统计,截至今年8月,共有16万1140名难民和寻求庇护者向马来西亚联合国难民署登记,当中66%是男性,女性占34%;18岁以下少儿约4万263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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