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銮(Kluang)为什么在马来语中被称做蝙蝠城,想来当时山林茂密,这飞狐该是傍晚让人震惊的一压黑云。最早开埠时,因居銮的地位适中,离所有柔佛主要城市都是大约90分钟的车程,像是用圆规点出来的中心点,这样在战略上的优势,让居銮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被日本皇军用做空军基地,是军家必争之地。如今的居銮据说人才济济,倒是个文化风气极盛的风水地,我不是来附庸风雅的,只是来看老屋。
星期天的老街上冷冷清清,所有店都拉上了门,像被丢弃了却保留美好的废墟,跟着拐了一个弯,转入巷口,我被前面的人群给唬了一下。当我还在好奇是什么热闹的节目把街上的人都带入了小巷,才发现原来是间老咖啡店的后门拉开了,在后巷摆起了桌子,卖着椰浆饭和传统的海南咖啡。游客与当地人一半一半,呼来喝去的,在这本来安静的巷子里,因为古早味而鼓噪起来。
凑合着和一位当地阿姨同座,她熟练的指点迷津,要咖啡要茶得自己拿着杯子在师傅旁边站着,自己做店小二;椰浆饭嘛,自己到柜台边取就是了。阿姨说自己从小在这里吃喝,看店家忙起来,还自己煎蛋配面包。我笑阿姨得付钱帮工,阿姨说:“不要紧啦,大家都这么熟悉,吃了那么多年嘛!”一派豁达而容忍。
后来这里的咖啡和椰浆饭没有成为我记忆里最深刻的感受,可后巷的精彩倒是让我记得。先是巷子的活用:巷是借着建筑而形成的,先从外部包围着建筑,也被建筑从两侧侧面围合,像是街坊的内院,邻里共同的院子。一长排的桌子和人们,好像在参加流水宴的四方人物;两边建筑遮挡了太阳,配合长巷的风洞效应,环境舒适得很,巷子里街谈巷议的好不热闹,大家都不舍得离去。
反观在“现代化”的速度和脚步中,很多这样的巷子不见了,取代邻里活动空间的是楼梯、电梯。生活空间被垂直的叠起,为了方便结构上的设计,形成同质化、单一化、鸽笼化,缺乏趣味和惊喜的空间型式,笑声和故事也就消失了。巷子变得阴暗、脏乱,成为危险的负面空间,穿梭巷道的愉快过程只能从回忆里寻。
违建,凸显原来设计的不足
再仔细看看这巷子两旁的建筑,更是有趣。层叠而上的扩建,从最基本的两层楼,扩展到屋顶的露台,接着有人把露台又砌上了空心砖,加了一层楼,还想再高,因为材料施工不方便,也对基础加压过度,水泥和砖块都被舍弃,居然把新村木板屋搬上了屋顶,让我暗叹一个“好”字!
这建筑的临界场域(liminality),空间是短暂且流动的,随着时间推进,人的需求改变,这些使用者变成了英国学者希尔(Jonathan Hill)口中的“违法建筑师”(Illegal Architects),把空间建筑起来。这词可一点没有贬意,他书中引用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作者已死”
的概念,说建筑师和使用者都是创造建筑的人,只是前者用图,后者以居住。本来应该通过建筑师和实际使用者的接触,才可能达到的人性设计,在这里由不专业的使用者直接以各种方法和材料表现了出来,这也再再显示了原来设计的不足。
1977年奥地利哲学家依利希(Ivan Illich)说:专业时代的迷思下,知识被垄断,使用者的设计权被切断,居住者与环境的关联与意义都不再被讨论,他称之为“残弱化的专业”(Disabling Professions),言语间对于分类极细,与世俗隔绝的专业不以为然。
当专家以高高在上的姿势把齐一式的建筑和格局当成标准设计,变成一个公式,隔断使用者的灵活使用发展,把本来可以反映不同年代的时间元素和多元空间变得不可能。那苟且从夹缝里蹦出来的“违章建筑”,或许更是一种对于专业的控诉。
我想,如果这条小巷里的时间痕迹不是发生在那久远的年代,今天的我或许完全没有办法享受这一杯小巷里的咖啡、椰浆饭和一些遐想。
我相信巷子的复兴运动一定可以让一座城市更加迷人,也很高兴看到有设计工作室刻意为这一点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