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因为轻而悬浮于天空，也因为重而降落大地。

我们轻盈洁白地来到世间，日后，我们臃肿污浊地沉入地底。” 

这是我读完这本书后，心底还留存得以文字呈现的思绪。

这是本由6个短篇小说组成的书，表面上是非长篇的书写形式，分别读时像雨分子般的轻，但因为各篇出场的物与人，彼此有些微涓般的关联，每篇的时空设定，虽然有些情节以倒述方式呈现，其实是一致并且连贯的，所以也有种阅读长篇的感觉，把所有隐约浮现的关系串接一起时，形成整体的述事，就犹如雨云层般的沉重。

第一篇小说有种安稳沉寂的气息，可能是开头雪景的描绘所勾勒引起。这篇旁述了一个因为软骨发育不全因而给人一种精灵般印象，研究蚯蚓的女生半生故事，读来轻盈安静地像个童话。

第二个是讲述自闭小孩成长后成为鸟声科学家的故事，他在野外探索自我，在鸟的歌声安顿自己不安定的灵魂， 是6篇中我觉得最温馨感励的。

第三篇带着浓浓的科幻味，场景在冰天雪地与郁苍山林交替，人物，一个陷入植物人状况的攀树科学家女友，游走在梦境与现实中寻求救赎。

第四篇读起有些像推理小说，却是具有魔幻元素，类似寓言体的故事 ，一个律师从因无差别杀人事件而死去的妻子遗物，发现她未完成小说文稿，那是一个关于已在台湾灭绝的云豹的作品，他因思念妻子，走上了寻找云豹之路，想要延续这篇未完成小说。在故事末端，有段人蜕变成云豹的书写令我叹为观止。

第五篇说的是4个人驾驶一艘海洋研究船追寻灭绝蓝鳍鲔，却发现重新在海洋出现的都是体内藏有某种电子控制系统的生化鱼。这个奇异怪诞的故事，散发末世层层焦虑，物事即将泯灭的哀恸。

第六个故事写一个人观鸟人回想他与舅舅的观鹰记忆，牵引出小时候，他舅舅养鹰并在永乐市场见到一只小老虎奇妙但哀伤的往事。这篇故事让我想起《天桥上的魔术师》，那种旧日台北风情，带着昏黄雾灯光泽，惋惜依恋的氛围。

把每篇故事里所描述的场景串连一起，看起来就是个凄凉无望的末世酷境，而每个出场的人物，有些带着身体缺失的困难，有些背着很沉郁的心理包袱，正如地球也承载着几十亿灵魂的繁重欲念显得奄奄一息，在一个开始失灵的未来，步履蹒跚地活着，奋斗……

书里贯穿每个故事，还有个叫做“云端裂缝”电脑病毒事故，虽然我觉得这个设定有些多余，可能是吴明益没有花更多文字去铺陈这个有趣的点子之故，在这里纯粹作为故事中世界观的一个背景，也许长篇才能让它尽情发挥。

这6个独立性很高的短篇除了因人物，场景有所扣连，在整本小说边缘外也有连接，比如和《复眼人》某些人物与场景有关，连我非常喜欢的生物学家大卫．哈思克那本《看不见的森林》（The Forest Unseen）里一段描述鸟鸣的文字也写进故事里，虚构的文本连接外部的真实，我想是回应了吴明益在这本书的写作企图。

他在后记提及想要跨越自然书写依附于资料与非虚构经验的特质，利用小说这种最具有自由度，容纳性最高的文体，尝试开拓自然书写的限制。对于这点，我想从自然书写的范畴来说是达到了目的，书里处处可见吴明益以文字书写幻术糅混了渊博的自然知识所建构的背景和情景段落，在阅读过程，读者会对大自然生态有更多的了解与感悟。

但是从文学小说的观点去看，可能这些描述偶尔显得太“用力”和过多，还不够融洽得十分自如。

以我浅薄的文学认识，或许这部作品只是个中途站，吴明益在这新领域的探索，还有更亮丽的风景在前方等待。我总在吴明益的作品见到真实的不堪，也总会在阅读完后，看到文字里有些灰烬微光，还在努力映照黑暗，我们终究沉沦地底，但会化解为养分，滋生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