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留名，碑记生平”，墓碑上的碑文，不但记载了亡者的姓名身份、生时忌辰，也可以从一块石碑中窥探出亡者是富贵人家还是普通人家。

在传统华人殡葬业中，很多人或许只知道建造坟墓的是俗称做风水的“风水佬”，他们是负责造墓的工匠，但墓碑是由叫做“打石”的石业师傅负责，各司其职，缺一不可。令人料想不到的是，原来以前要做墓碑师傅，雕刻手艺不是先决条件，懂得写毛笔字才是关键。

来听听第二代的打石业师傅谢光祥告诉你做墓碑的故事。

七八岁时已经跟着父亲到石厂“玩耍“的谢光祥追述，父亲17岁开始就做打石学徒，一直到他六十多岁去世为止，大半辈子都在石厂中度过。父亲与其他师傅都是用手工雕刻墓碑。

他表示，在还没有电脑印字的三四十年前，碑文都是师傅用毛笔写在石碑上，再手工雕刻出来，所以懂得写毛笔字是必备条件。

他说：“手工雕刻的墓碑，首先要用尺量好石碑的尺寸，计算字体大小与距离，写上后再一刀一凿刻出字来。我父亲只是念到小学四年级，之后就做冷气风口学徒，但后来交通意外脚受伤，不方便爬高攀低，所以就改行做打石，一边跟着师傅学习毛笔字。

“那个年代的墓碑字迹没有规格化，不同师傅写做出来的字迹都不同，碑文自然不一样。当然如果字迹美的师傅是比较多人找。风水佬一看就知道这个是谁做的坟，若主家喜欢这个字迹，就会叫风水佬介绍。”

他自嘲说，自己读书不成，从小就跟在父亲身边学习，自然也跟着入行。开始时他也是从挑石学起，连续三、四个月在一些损坏的石碑练习，直至父亲认为合格了，才开始挑石碑。

“那个年代的师傅都不会手把手的教徒弟，即使我父亲也是，都是在旁边看边学，他们看到不对就跟我说，所以学不学到，和学到多少是看有没有用心。如果用心学的话，半年左右就可以掌握基本功夫。”

当他逐渐可以独当一面后，就跟着父亲打天下。当年吉隆坡广东义山一半的坟墓都由他父亲包办。如今他父亲过世了，他与3个弟妹一起经营这个事业，可说是石业家族。

他表示，如今做墓碑轻松得多，字样用电脑冲印出来后，贴在已经切割好的石碑上，直接拿去“喷砂”，取代了传统的手工雕刻，然后再用人手修饰不工整的刻痕，最后粘上金箔就完成。

谢光祥强调，尽管工序轻松化了，但这毕竟是传统行业，一些传统还是要依据，如碑文写法，还是有固定的格式，不可随意更改。

“例如籍贯不一样，字数也不一样，福建人的墓碑主文一排要有9个字，其他籍贯是7个字，单身男女则是6个字，所以我们要根据亡者的身分来编排碑文。如果做错了就要重做，甚至赔钱给主家。一般上殡仪馆或喃呒佬接到订单后，就会把亡者的资料写在纸上交给我们做墓碑，我们就编排碑文。不过现在的山庄（风景墓园）都有一定格式，我们只是填上亡者的资料就可以做。”

“通常一块碑收费大约400令吉，其他的则是看主家要选用什么石头。以前一些大富人家会要求给亡者做墓志铭，那些就要逐字计算。”

从碑石窥知墓碑主人身分

文章一开始就提到，以前的人看坟墓就知道亡者是否为大富人家，除了坟墓的规格，碑石也可以窥出一二。

谢光祥表示，马来西亚的碑石通常是从中国进口为主，普遍的石是黑石、青石及小蓝宝，价格也是依顺序，即黑石最贵。

“以前的石则分为3种──麻石（白石）、青石及黑石。麻石是本地石，通常在登嘉楼开采，价格是最便宜，所以以前看墓碑用什么石，就知道是富贵人家还是平常百姓。”

他解释，碑石价格是视乎石头的密度（硬度）及石纹，越少石纹的越贵。至于硬度，大致上都大同小异，若不是人为或开石时已经“内伤”，否则晒雨淋都不会爆裂，只是颜色会变浅。

“因为开石及切割后，会抛光及磨石，所以若石块里面有裂痕，外表是看不到。若真的遇上这种情况，我们唯有选个日子重新再立碑。”

他表示，目前标准的墓碑准规格是1呎宽，27寸吋，最大的也只是24吋宽，40吋长，更大的就要特别订做。

在土地越来越贵的情况下，火葬是较为经济的选择，也是趋势。他透露，从2010年开始骨灰塔碑牌的订单逐渐多起来。

不再刻上后代名字

根据华人习俗，坟墓必须在百日内圆坟，也就是亡者去世100天内必须做好坟墓，然后择吉日吉时“入伙”。

不过，谢光祥也说，若要重做墓碑或修缮坟墓、拾金等事务，在清明节月份或重阳节月份任何一天都可以做，不必择日，反之在其他月份则要择日。

随着时代的演变，碑文也有所改变，其中一项就是墓碑上不再刻上后代名字。

谢光祥表示，以前的墓碑会刻上后代的名字，包括子女，甚至孙子，但现在已经没有人这么做了，觉得自己的名字若刻在墓碑上，犹如自己也在被人祭拜，所以现代的墓碑已经不再刻后代的名字。

“一些子女甚至要求将他们的名字给磨掉，贴上其他图像或重新做一块碑。”

除了后代名字不再刻在墓碑上，另一项改变就是生死时辰的写法。他表示，旧墓的亡者生死年份与时辰，会用阴历写法，即甲乙丙丁这些字眼。但现代人已经不太看得懂阴历写法，所以现在年份都用阿拉伯数字，但日期与时辰还是以阴历为主。

“另外，早些年墓碑上除了写亡者的生平，也会在碑文两旁刻对联，让墓碑看起来不那么单调。但现在也已经减少了，除了义山还可以这么做，墓园山庄都有规格，一般都不再刻对联，除非主家特别要求。”

在个别的义山里，偶尔会看到一些碑文有所不同，如只是写上太太姓氏，而没有写全名，当中有何典故？

他解释，这不是打石师傅决定，而是喃呒佬说了算。以前每家喃呒佬有自己的一套，包括碑文的写法，有的写上全名，有的只是冠上夫家姓及亡者姓氏。

百无禁忌，新年不开工

殡葬业都带有神秘色彩，或许很多人都认为从事相关工作的人都有行规或避忌，甚至遇上什么离奇事件。但谢光祥却说：“没有啦，我们是百无禁忌的，最重要的是如期交货，没有出错！”

他说，一般人去墓园扫墓，都会先拜过大伯公才祭拜先人，但对师傅来说，就没有这样的规矩，硬是要说行规的话，就是最好的正午时分（中午12时）之前完成。

“我跟随父亲做的时候已经是这样，我猜想除了是传统留下来的风俗，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中午太阳猛烈，我们在立碑时也没有东西遮阳，所以通常都在早上开工，中午之前完工。”

墓碑通常都是去世后才订做，但一些预先买下合葬墓穴的夫妇，其中一个先走一步，订做墓碑时该如何安排？

他说：“通常我们会把两人的名字都写上，已故者的生辰死忌日子自然要刻上，而未亡人则留白，等将来过身后才现场刻上去。”

他表示，虽然死亡无法选择，但通常不会在农历新年接到订单，因为即使真的有人不幸在新年去世，同行也会避免在新年期间办事，通常会停放在医院，过了年初一、初二后才办白事。

“反之我们试过喃呒佬忘记了圆坟的日子，前一天才通知我们家人明天就要就要去祭拜，让我们当天就要赶工。那是一个合坟，已经有墓碑了的，所以我们当天就带着工具去坟场开工，做到晚上才完工。”

不可越州抢生意

提到行规时，他说：“我们不可以越州招生意。每个州都有打石工厂，以雪隆来说，大约有5家打石厂，除非是主家特别指明要我们做，否则我们不能越州抢生意。”

所谓的打石业，其实不但是做墓碑而已，任何关于在石头上刻字雕图都是属于打石业的工作，如纪念碑、石柱雕刻、牌匾等。

从以前全手工，到现在电脑化，是否会觉得手工作业失传感到可惜？谢光祥说：“功夫还是在的，但现在的人喜欢工整的墓碑，觉得手工墓碑不好看。我们用电脑打印出来的楷书、隶书及特明体字样，每粒字大小一样，看起来很整齐。不过偶尔也有人要求以前的手工墓碑格式，我也会做给他们，价格肯定比较贵。”

“我想唯一彻底改变的，就是打石师傅不再需要懂得写毛笔字，哈哈！”

口耳相传的禁忌，这2种石碑不可做……

铸造墓碑是传统殡葬业的一环，当中有一些禁忌，是老师傅口耳相传下来的，即使时代不断在改变，但有些禁忌还真是不到你不信。

跟着父亲入行的谢光祥表示，做这一行多多少少都有禁忌，父亲面命耳提的告诉他各种禁忌，当中有两种禁忌是最印象深刻，也不敢冒犯的，就是有家人或家庭的师傅，不可以打造“南无阿弥陀佛”及“石敢当”石碑。

他说：“在我正式入行时，父亲就叮嘱我，不可以打‘南无阿弥陀佛’和‘石敢当’石碑，否则会伤己，也会连累家人，甚至下一代。”

他追述，父亲当年跟他提起这个禁忌时说，这两种石碑都是为了镇住路上的亡灵，经喃呒佬作法后才安装在大路边或转弯处。一旦作法的喃呒佬去世后，被镇压在石碑下的亡灵就会被放出来，怨气就会转嫁到打造石碑的师傅，为师傅带来许多不幸，甚至下一代也会受波及。

“所以有家庭或家人的师傅是不可以做这两种石碑，只有单身的师傅才可以做。父亲也千叮万嘱我们不可以打这两种石碑，无论是多少钱都不可以做。”

根据记载，“泰山石敢当”或刻上“南无阿弥陀佛”佛咒经文石碑是辟邪的东西，在经常发生交通意外的道路旁竖立这种石碑，镇住因意外死亡的亡魂，以减少魂灵引起的交通意外。

据说，“石敢当”有辟邪、制煞、镇罡的作用，因此立碑时须有道行的法师才能为之，并且有一定的程序，并不是随便一块石头刻上“石敢当”3个字便可了事，所以不可以随便做。

不过，年轻时不信邪的谢光祥，曾经以身犯险，答应帮人造一块“石敢当”，当天只是用电脑打字打印出来而已，打算第二天才开工。

“可是当天晚上就诸事不顺，用刀时割到手，走路又无端端跌倒，总之就出现各种状况，所以第二天就马上推辞了，任凭对方给再高的价钱都不做，有时禁忌你真是不得不信！”

那如果找不到单身的师傅，岂不是没有人做这种石碑？或者目前是单身的师傅也不能做吗？

他说：“年轻的师傅最好不要做，因为将来你可能结婚生子，若将来真的出事了，不但会祸害自己，也会连累家人，甚至后代。除非已经上了年纪的单身师傅，也不打算结婚了就可以做。但这些都是看个人的，不过我亲身经历过就相信，无论多少钱我都不会做。我跟弟弟们也是这么说的。”

墓碑行业，不是人人适合做

除了上述禁忌，这行业也会“选人”，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入行。

谢光祥表示，曾经听父亲提起，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这份工作，有些人的命格不适合的话，会出现各种阻碍。

“我父亲说以前请学徒时，如果那个人开工后，经常生病或不舒服，做了一个月，有两个星期都不舒服，或一个星期病了两三天，就知道这个人不适合做这行，会如实告诉他，免得造成伤害。父亲也没有说得很仔细，只是告诉我有过这样的经历，以后如果遇到这种情形就要怎么做，但我本身是没有遇过。”

在谢光祥的工厂里，看到一些已经完工的墓碑，但似乎已经有一段日子了，甚至有泥土的痕印。

他说“这是‘起’了的墓碑，也就是已经竖在坟墓，但后人因为一些原因要换过墓碑而拆下来。这些石碑虽然还完好无损，但已经不可以再用了，我们的行规是用过的石碑不可以再用，以免影响主家风水或运气。”

他表示，一些已经做好，但没有用过的石碑，是可以把原有的碑文磨掉及使用，只要没有在坟墓上启用过，是可以重新再用。

“我曾经接过一些订单，已经付清款项，做好后却没来提货。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一直放在这里。有的则是做到一半突然喊停，要修改碑文或其他修改，也就唯有放在这里，等接到主家的指示后再继续。”

除了做华人墓碑，谢光祥兄弟也有做印裔的墓碑，难道他们连印度文也懂？

他说：“不懂啊，上网找翻译文啊，然后打印出来，拿给印裔朋友过目，确定名字及资料写法没有错误，之后再拿给主家确认才动工。现在有电脑辅助，一切都简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