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末,戒严与解严的交替,台湾知识群如关了很久的笼中鸟,飞出来。天空太阔,寻找蓝天,不环保的天空仍是灰蒙蒙的,怨气很重。在台南,成功大学的校园外围原本张贴招租广告和应聘广告的一面墙,顿时被成大学生贴起大字报,批评校政、骂政府,大家都说这是“成大民主墙”。
大家越写越爽。有一天,一张大字报贴上,指说有人出动两辆巴士在校园载送侨生(亦即当年“海外”留学的华裔子弟,台湾统称“华侨”学生)当“幽灵选民”去投票,进而抨击侨生霸占台湾的大学学额,是国民党的走狗。
受不了呀!那年大学二年级的我,放学下课就去学校文具部买了海报纸和大水笔,写下了我的第一张大字报,贴在民主墙。那是1989年12月的事。事情完全出乎预料,民主墙上掀起了两方阵营的骂战,情绪性和不具名的“眉批”谩骂,充塞在那不太宽敞的墙上,一张一张的大字报相继贴上,把民主墙都贴满了,海报拖地。情治人员来抄录,报馆记者来报道。《自立早报》打上标题:〈不要拿我们作政治靶子,成大侨生喊出内心话〉。《民众日报》也记说这是成大民主墙设立以来言论更激烈的一次。
还记得那天,我本想回宿舍写第二张大字报回应了的,岂料回到学校宿舍,收到一张纸条,有单位要请我“吃饭”。他们连我住宿房号都知道了。那晚,我很不客气的点了很贵的西式排餐,就是吃不下。某位“主任级”官员多方相劝。临走前,他看我仍闷闷不乐,很用心的跟我说:“其实你们侨生也有很多优秀的,不全是来混的。拿出成绩来,到时人家会佩服你的。”
那个画面,太清晰了。我看了主任一眼, 他会意的跟我点了点头。他这句话,我听进去了。1989年那一年,写大字报,改变了我的治学和处事态度。努力读书(而且更关心社会)。从大二开始,就一直是拿了全级第一名。但这不是重点。“求知”更重要。苦思与阅读,还得有更多社会关怀。我跟骂我的社群交朋友,努力进去,体察他们的苦与悲,忧与思,尝试同理心的共鸣对话。台湾的民主化运动,有他们的历史故事。也尝试让他们了解马来西亚。亚细亚的孤儿,不是只有台湾是悲情城市。
30年了,1989到2019,从被骂是国民党的走狗,到现在不管你再怎样“清流”而“清议”,骂你的人,还是会骂你。你批评当朝施政,有人就会冒出来继续骂你是国阵训犬。但莫名其妙的是,现在还有一种情况,当你认同当朝的一些政策或为当朝讲话时,又有一些更莫名其妙的人,会用极不尊重的词语指你是“希盟狗”。反正,这世道,太多人以骂人为爽。给你赢啦!无聊透顶。
我不懂啦,只能这样想吧!509后,至少我还是和当朝政权(不因为我的朋友当官了),要清醒的保持距离。若没有知识为基础的独立思考,盲从与愚昧,才是魔咒。
爱德华.萨依德(Edward Said)所说的公共知识分子,既不是自命清高而藏身象牙塔的贵族知识分子,也不是钻研在繁琐分工下的技术专家,而是一种“公共思想家”(public thinker)。这种知识分子是站在公共舞台上为没有发言权、少数的弱势团体请命作证的批评家和活动家,他始终游离于权势之外,向权势说真话。
很多摇笔杆的,不太敢说自己是知识分子。奇怪,你怕什么?心虚吗?
游离于权势之外的公共知识分子,在当下更是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