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日本佐贺县的武雄市图书馆由著名茑屋书局背后的母公司——CCC控股集团接手运营，展开有别以往的图书馆服务模式。翻开《知的资本论》这本书，作者增田宗昭（身兼茑屋书店创始人及CCC [ CULTURE CONVENIENCE CLUB ] 控股集团CEO身分）除了阐述关于茑屋书店的经营理念，也花了许多篇幅描述如何在武雄市市长的邀请下，担任武雄市图书馆指定管理者，及改革图书馆的细节。

考验文化和商业的平衡

 提到书店，多数人都会把它想像成一个充满浪漫氛围的文化场域。但要如何把书店长期经营下去，考验的不只是经营者的耐心、毅力和财力，还包括能不能达到文化和商业之间的平衡点。

位于代官山的茑屋书店，能被喻为全球最美书店之一，背后创始人增田宗昭功不可没。现今时代，人们愈来愈习惯透过网络平台获取资讯，这直接导致实体书店日渐没落。而增田宗昭却在这种逆境下，能将茑屋书店开了一间又一间，更让营业额超过纪伊国屋等大型书店，其商业手段让人不容小觑。

作为日本近代颇有影响力的企业家，你会发现书店经营对增田宗昭而言，不只是基于文青的一股脑儿浪漫因子。或许更贴切来说，书店是恰巧能承载他商业理念的选择之一。

他在34年前写给银行的借款说明书上，第一句便是：“我想做一个生活信息的提案场所。”除了透过不同业种经营，成功贯彻他所谓的“生活提案方式”，从后期来看，他领导的CCC公司开拓出的多种产业点数累计制度——T-POINT（即在指定的不同类型商店消费可累积分数的会员卡），更让CCC控股集团在未来科技时代，领先其它后知后觉的企业一大段距离。

接管武雄市图书馆

 增田宗昭解释透过T-POINT搜集到接近5000万的客户讯息是为了达到更精确的“顾客剖析”（Consumer Profling），以做出更好的“生活提案”，来满足顾客需求。除了尽力打造“提升客户价值”的口号，CCC集团更落实了许多改革与创新措施。具体的例子便是之前提到的接管武雄市图书馆企划。

舍弃传统藏书归类法

接管过程中，当中第一项新措施是把“日本十进分类法”给舍弃。

这种把成千上万书籍编码归类方式，有近乎99%日本公图书馆还在使用着。而增田却大胆地将这套古早沿用至今的系统给全面推翻，原因是为了方便图书馆使用者，让他们提升找到自己想找的图书几率。

 根据增田宗昭的说法，原有的图书分类的确方便图书管理员管理藏书，但与此同时，却让图书馆使用者降低了寻找更多相关书籍的几率。像是跟儿童服饰相关的书籍，该去服装相关还是育儿相关的书架寻找？有美丽庭院照片的摄影书，应该归类在艺术类？还是园艺类的书架？为图书分类，不是机械式地只根据书籍的内容，而是更深入了解那本书是为谁而写？以此标准为分类，是CCC公司创造出来的图书分类法。

 第二项被推翻的，则是把先前半数采取闭架式管理的图书，全方位改为开架式陈列。根据增田自己的解释，这是为了制造一种视觉上的震撼力，让来访者对直观海量书籍的当下瞬间产生深刻印象。

种种改革让人看见由他带领的CCC控股集团，的确将“服务顾客”的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但，增田宗昭剖白的企业精神和理念，当落实在公共图书馆里，真的没有任何问题吗？

武雄市的茑屋图书馆开幕后，因日本媒体广泛报道并获得赞誉的情况下，吸引了6个不同地区的市立图书馆，也相继联系上CCC集团欲进行类似的合作。

小牧市民反对！

但是作为其中一个地区的日本爱知县小牧市市民，却在2015年10月4日的公投中，以32352反对票（VS 24981赞成票），否决了让CCC控股集团接管市立图书馆的计划。这股反对热潮，是在神奈川县的海老名市“茑屋图书馆”被揭发提供泰国曼谷色情按摩店指南后，而被引爆。

对于武雄市图书馆提供的一系列成功数据， 之后也有人开始提出质疑。2013年武雄市图书馆的到访人数，创下92万人次的辉煌纪录，而在第二年也保持在80万人次左右。但到访人数并不能代表图书馆设施有更好地被利用。因为原有的人数计数器，是安装在公共图书馆的入口处，而翻新后的计数器，则安装在整栋建筑的出入口，所以也无从得知在激增的来访人数里，到底有多少人是来星巴克买咖啡或是真正为了使用图书馆设施而来 。更不排除到来的访客里，有人或许其实只是为了在“书海”前打卡罢了。

除此之外，海老名市和武雄市图书馆建筑将近一半空间让商业设施（像是星巴克和茑屋书局）给占据这点，也让图书馆面积有被压缩的嫌疑，衍生出商业贩卖的书增加了，而作为公共资源的借阅书籍却减少了的笑话。

少人借阅的书就丢？

 另外，CCC公司以数据库为选书指标的方式也饱受争议。武雄市图书馆在翻新过程中，因为少人借阅遭到“除籍”（废弃）的5500册藏书和影音载体里，其中就包含了大量当地乡土历史的相关资料，而新入馆的藏书里，却出现不适切的选书 （像是出版10年以上的金融和考题相关丛书）；海老名市茑屋图书馆的新选书中，同样也出现了如今已经不再流通的旧杂志刊物。这些被揭发出来的问题藏书，实则采购自CCC集团旗下的中古二手书店。这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CCC集团是否忽略了公共图书馆作为地区知识据点的角色？甚至利用与市立图书馆的合作关系，牟取不应当的私利呢？

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重点，就是CCC公司原定计划所有新武雄市图书馆的使用者，必须强制办理T-POINT会员卡以充作借书卡。若是在商业机构里，只要获得消费者同意，这种做法无可厚非。但在公立图书馆推行，则让人感到不快了。假设办理T-Point会员卡政策真的强制推行，这就代表私营企业的CCC公司可以把所有市立图书馆会员的个人资料，己作为商业利益的用途，而这是与公共机构（图书馆）原则大相径庭的。

光是阅读《知的资本论》经过作者美化的字里行间，可能想像不到书店与公共图书馆结合后，居然会有那么多弊端出现。读到这里，你是否对民营资本介入公共设施觉得非常抵触呢？

马来西亚也有类似情况

原属公共领域被私营企业接手，在马来西亚也并不是新鲜事，就例如原本不必收费的公路，由政府转让管理和收费权给大道公司便是一例。

公共设施与民间机构合作，其实并非一无是处。前提在于——双方都能坚守好自己的岗位与底线。倘若政府能够做好监督的职责，而私营企业也能在不越界的情况之下，提供更具灵活性与便利的服务，前者能让机构机能获得更大程度的提升与发挥，后者则能获取对比自由市场更稳定的报酬。这样的合作，其实是能导向双赢的局面。

重商主义的滥觞，不应该被企业视为扩张乃至侵略公共领域的正当理由。当划分不出经营公共图书馆与书店有何区别的时候，这或许也能视为公民社会开始变质的警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