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救亡的疯传〉刊出后,有人生气有人赞。这本是正常事。但生气的激点很多不是反证史料,而是生气我是不是在帮邱家金讲话。
老实说,之所以引用网传的极端例子,无非是想突显那些“无证言论”恼羞成怒的空洞。《琉球历代宝案》明明就没有写说是“汉都亚”,你怎么不去查证史料呢?讲完,盲从的民族救亡情绪盖过了头。
我根本就不认同邱家金的华教偏见。但就汉都亚史事,你必须严谨的就事论事。然而邱家金认为至今没办法证明汉都亚是历史人物,也有他固执傲慢之处。如果《马来纪年》和《汉都亚传》不能证明什么,那整个马六甲史如今也不能“重现”了。
就我的认知,汉都亚不太可能是凭空想像的人物,但我们也应当留意,汉都亚“马来民族英雄”形象的塑造,应是有经过后世“加工”的。治史者,是要认真分析、解读,而不是人云亦云。你要认识马来民族的传统认知里,汉都亚是一个怎样的形象。
回探马六甲王朝的历史,苏丹无答佛哪沙是马六甲国势强盛的奠基者,而在他去世之后,由其子苏丹满速沙即位,续由敦霹雳担任首相,辅理国政。《马来纪年》记述,他旗下还有骁勇善战的汉都亚等武士保卫国土。苏丹满速沙遵循其父苏丹无答佛哪沙的脚步,继续鼓舞他的国人去打仗,马六甲朝向了“帝国”的领土扩张,主扼和掌控马六甲海峡的商贸。15世纪中期,马六甲进入其全盛时期,也就是“国史论述”里所谓的“辉煌灿烂”的黄金时代。
而那封收在《琉球历代宝案》的文书,其实也透露出一些历史实况。成化十六年(1480年)马六甲王朝的“乐作麻拿”(Laksamana)敬致琉球国王的咨文,记说琉球“宝船打在交趾(在今越南)失水”,与交趾人相杀,适逢乐作麻拿之差使船只前往占城巡航而护救了琉球人员。从这则《琉球历代宝案》咨文所记,可窥当时的马六甲和安南(今越南)之间应是有点“问题”的。因马六甲海军舰队在乐作麻拿统帅下竟巡航于占城海域。“乐作麻拿”(Laksamana)这官职是马六甲的海军统帅(又有译为水师提督)。马来民族英雄汉都亚就是马来古书和民间故事传颂的“乐作麻拿”。
《琉球历代宝案》的这则咨文是有史实根据的。马六甲乐作麻拿之所以统领海军巡航到南中国海的占城海域,想来或跟此时安南侵据占城,甚而威胁马六甲王朝的海域控制权有关。因为就中国官方档案《明实录》的记载,成化十七年(1481年)“满剌加”(亦即马六甲)使臣来朝,申诉成化五年(1469年)之时其使臣入贡返还途中,为安南国所杀,又言“安南据占城城池,欲并吞满剌加之地。本国以皆为王臣,未敢兴兵与战”,适逢安南使臣也入朝,马六甲使臣要求“廷辩”。
安南占据占城,并欲图与马六甲交锋冲突,是有史实根据的。然而,如此影响明朝贡体制圈内藩属国间的势均秩序之事,根据《明实录》的记载,明朝竟只是以“此已往事,不必深校,宜戒其将来”,仅敕谕安南:“尔国与满剌加俱奉正朔,宜修睦结好,藩屏王室。岂可自恃富强,以干国典,以贪天祸。满剌加使臣所奏,朝廷虽未经轻信,尔亦宜省躬思咎,畏天守法,自保其国。”复谕满剌加“自古圣王之驭四夷,不追咎于既往。安南果复侵陵,尔国宜训练士马,以御之。”
相较于郑和下西洋的明成祖时代之敕谕暹罗,这时候明朝皇帝的语气已大相径庭。我们不难发现此时期的大明天朝对其朝贡体制下的国际争端的调解,已转趋“息事宁人”的态度。
此时的马六甲,不能再单方面依恃明朝皇帝像以前的明成祖时代那样,德威软硬兼施积极来调解国际争端。中国有崛起的时候,也有自顾不暇之时,如果汉都亚真有其人,如其传记里所述的作为一名“中国通”,汉都亚和马六甲统治者也都会脑袋清醒的明白:中国皇帝谕示马六甲“宜训练士马”,以抵御敌人的这句话,暗示了自力救济才是解除外患的根本之道。而马六甲也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