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上可供视障者选择的工作愈加减少,社会大众的成见却不曾改变。盲人全国理事会执行董事朱兆章认为,社会大众对视障者的成见,以及缺乏友善、安全的环境,令视障者的努力与优点被忽略,无法与常人竞争。其实,许多视障者不乏大学毕业的,但是找不到工作,最终必须卖纸巾或卖唱。
●报道:本刊 刘存全
●摄影:本报 黄冰冰、陈敬晖、辛柄耀
每个周四与周六,黄贵诗都会和伙伴们去到茨厂街或八打灵再也的商场外面唱歌。两三个失明的视障者,由一个弱视的朋友带着,每个人搭着前面伙伴的肩膀,缓缓地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开始唱歌。
他们的歌声在口琴与吉他的伴奏下吸引路人的好奇心,偶尔也有人掏出一两令吉,放进他们准备的小桶里,作为打赏。
采访那天,恰好下大雨,在路旁唱歌的视障者避不了雨,只好稍息,没有再唱歌,收拾起乐器与椅子,便叫车回到十五碑。
黄贵诗今年71岁,毕业于马来亚大学英文文学系,过去曾担任盲人协会(Malaysia Association for the Blind)的副执行总监一职,也曾在马来西亚盲人全国理事会(National Council for the Blind)与槟城圣尼古拉盲人之家(St. Nicholas Home for the Blind)担任要职。
后天失明者,要适应生活
退休后,黄贵诗与几位热爱唱歌的视障朋友参与乐龄歌咏团。后来,其中一个朋友提议:“不如学马来乐团,在街头卖唱?”于是,他们开始四处卖唱,总是在路旁唱着欢乐愉悦的歌曲,也自称为“欢乐乐团”(Happy Busker)。
黄贵诗过去的工作经验与学历都非常特出,为何在退休后还需要出来卖唱呢?他说:“到了现在,我还是会缺钱,之前的职务薪水不高,退休后也没有太多工作选择,就和朋友来卖唱。
“很多人觉得我们卖唱是乞讨,其实这不是乞讨,卖唱就像一份平常的职业。”
黄贵诗的其中一个伙伴有慧(化名)则在几年前失明,后天失明让她一蹶不振,几乎失去生存的意志。但之后,她在十五碑参与合唱团的活动,渐渐找到生活的重心,也跟着“欢乐乐团”四处驻唱。
“一开始我也很挣扎,对于这样抛头露面,在街边唱歌感到很不好意思。但是,离开乐团后我又很失落,少了唱歌的机会,又少了可以花的零用钱,需要依赖孩子们。”
对有慧来说,街头卖唱不仅是一份工作,歌唱成了她适应新生活的契机。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自己四处驻唱的行为,似乎也启发了其他后天失明者。“曾经有个路人问我,为什么我们盲了,还可以这么欢乐地唱歌?
“原来她母亲后天失明后,就躲在家里,不肯出门。所以她想知道,一个人失明之后,要如何重新建立新生活。”对她而言,这是通过和十五碑视障朋友接触,慢慢摸索出来的一条路。
日益减少的工作选项
十五碑除了是视障者在吉隆坡的聚散地,也是多个视障权益组织的办公室所在地,马来西亚盲人全国理事会是当中最大的组织。该组织涵盖5个为视障者服务的非政府组织,包括盲人公会(Society of the Blind in Malaysia)、盲人协会、槟城圣尼古拉盲人之家、砂拉越州盲人协会与沙巴州盲人协会。
盲人全国理事会执行董事朱兆章受访时表示,该会为视障者提供辅导、复健、技职训练、找工作、咨询、售卖辅助产品和器材等服务。其中,技职训练则以办公室行政工作、信息通讯技术、按摩等为主。
根据该理事会估计,全国有4万8000人注册为视障者,其中有大约3000人的职业为按摩师、300人为学校教师。
“过去也有许多视障者有机会在企业工作,担任接线员,但是随着许多公司的服务热线趋向自动化,越来越少公司愿意聘请接线员。”
他也表示,许多视障者曾在盲人协会的葛尼盲人训练中心(Gurney Training Centre)受训,学习在工厂的加工工作,或在工作坊制造手工藤制家具,但是随着1980年代工厂作业自动化与机器化,工厂已减少对人力的依赖。
当问及许多视障者都在街头卖唱或卖纸巾,朱兆章直言:“那些不是工作,只是基于别人的同情心。可是,他们也是迫于无奈,才需要以此讨生活。”
面试工作却被问:“你怎么如厕?”
市场上可供视障者选择的工作愈加减少,社会大众的成见却不曾改变。朱兆章认为,社会大众对视障者的成见,以及缺乏友善、安全的环境,令视障者的努力与优点被忽略,无法与常人竞争。
他点出,许多视障者在面试工作时都得面对面试官“愚昧”的问题,例如曾有一名毕业于马来亚大学的视障者,面试行政经理职务,却遭询问是否会开车。“对方要聘请是行政经理,为什么需要开车?人们不看我们能够做什么,而是先入为主地,紧盯着我们办不到的事不放。
“明眼人不允许我们做很多事,他们允许的工作,我们才能做,例如按摩师。”朱兆章形容,这形同遭到整个社会的拒斥,使到视障者的社会地位低于一般人。
盲人公会主席罗斯那(Rosnah binti Ahmad)也认同,视障者在求职时,所面对的偏见常使他们感到受挫。“视障者去面试工作,面试官问他们:你会自己上厕所吗?我们当然会自己上厕所,如果第一天不会,之后熟悉公司的环境后,也不会有问题。”
面对这种刻板偏见,即使是具有大学毕业文凭的视障者,也无法找到工作。罗斯那说:“我有许多视障朋友都是大学毕业的,但是找不到工作,最终必须卖纸巾或卖唱。
“人们好像不相信盲人可以工作。”她无奈地表示。
她指出,受训后的视障者,可以通过使用有声电脑,可以和明眼人一般胜任文员工作,通过电脑处理行政工作。“以B3视力(即弱视者,具有部分视力与视野)的视障者为例,他们可以在办公室处理文件的工作,但几乎没有B3视力者找得到相关工作。”
传统上视障者所从事的工作,也不断消失。罗斯那观察,有些从事接线员工作的视障者退休后,公司有了新的空缺,却不会再次聘请视障者填补空缺。“视障者的职位,不是由另一个视障者填补上,这也导致视障者的工作越来越少。”
黑暗体验:视障社群的局外人
陈锦辉多年前失去视力后,离开自己创立的咨询公司,先后创办非政府组织青光眼协会、社会企业“黑暗中对话”体验馆(Dialogue in the Dark),也曾在网络上为争取将导盲犬合法化,发动网上请愿行动。
“黑暗体验”让明眼人和视障者一同体验在失明的情况中,怎么用白杖行走、购买、进食等,看似简易的日常行动,在黑暗中得重新调适。面对眼前的一无所见,明眼人的视觉被剥夺,连大步向前的力气都会失去。
在黑暗里,明眼人必须向视障者学习如何使用手上的白杖,以及运用听觉、触觉,一步步地往前进。当访客蹒跚前行时,在旁导览的视障者,像一条鱼回到水里游泳,熟练地带领访客走过各个角落。
陈锦辉认为,视障者的工作选择少,社交圈子也窄小。“如果不是当了‘黑暗中对话’的导览员,他们可能难以认识那么多明眼人。”
通过“黑暗体验”,视障者和来自各地的明眼人交流,“人们不把他们当残障,把他们当普通朋友。‘黑暗中对话’目的就是这样,希望可以帮助他们建立信心。”
陈锦辉在失明之前,曾在银行工作,也开过咨询公司。40岁那年,他得了青光眼,渐渐失明,从此加入了“盲人国度”,但始终以抽离的视角,去观看视障社群的局限与潜能。
他表示,视障者的声音长期受到压抑,使得他们易悲观与自我封闭。“我站在他们当中,会陷入他们的负面情绪。我有过去累积的经验、过去认识的人,从外面看,就可以看到用什么方法最好。”
缺乏工作机会,陈锦辉不等待政府提供就业机会,也不想依赖捐款维持营运,自主地通过“黑暗中对话”,增加视障者的就业选项,包括在体验馆内设立弱视者经营的小咖啡站、推动残疾青少年网上补习班、教导水耕种植法、电子行销、精油按摩班等。
陈锦辉表示,自己不甘于盲人被认定为只能当按摩师或卖唱艺人,因此致力于主办各种活动,让视障者开创新的生命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