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0日,2019马台文学文化研究国际学术工作坊,我发表论文〈台湾岛人的皇民迷思:论陈火泉〈道〉与王昶雄〈奔流〉〉。
为什么写这课题?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吧!有当下的回应。那天,我跟同事说起了台湾“皇民文学”小说的一些内容情节,把她们吓了一跳。
1943年是台湾皇民化赤烈的年代。同年发表的陈火泉中篇小说〈道〉,是一篇不折不扣的台湾皇民文学。内容大致是这样的:台湾“本岛人”陈君一心想当“良”的日本人──“皇民”。他受雇于台湾总督府专卖局,既有能力也渴望升职。他发明了火旋式灶而受赏识,可是最终却因他是“本岛人”而未获晋升。剧情在陈君愤懑与内心苦闷挣扎中纠缠起伏。最后,他终于“醒悟”,竟选择去当志愿兵,“毅然”地“步向皇民之道”。
各位,你要如何看待这样的一篇皇民文学呢?对皇民时代的文学,是要心存厚道的给予历史同情,抑或坚持原则,给予严正的批判呢?
作为被支配的台湾人,在日本殖民统治下是属于一种“不平等”的边缘地位。但在1937年台湾总督小林跻造提出“皇民化”、“工业化”、“南进基地化”台湾, 要把台湾作为“前进”南洋的基地。而这“皇民化”指的是使台湾人成为“天皇之子”,以动员他们投入日本的侵略战争。一般言说,皇民化是奴化教育,是项恶政;但从某个层面看,由于战争促使台湾的战略地位提高,又是相对提高了台湾人在日本殖民统治下争取“平等”待遇上的诉求筹码。因而一些台湾人天真的想借由同化于共享的“共存共荣”的文化精神系图,以图跨越种族(日本人vs.台湾人)上的鸿沟,解脱其被支配的不平等地位。
但这种皇民化的“修炼”,还包括对自己母语和传统文化的唾弃。例如〈道〉的陈君“觉悟”自己未用“国语”(日语)思考,证明自己努力于皇民化的不够。这可视为此种以同化模式来解脱其不平等地位和消解痛苦所必然产生的文化现象。走向皇民之路,即使抛弃自身文化和母语,也在所不惜。
然而选择这一模式者不可避免地也发生双重苦恼。小说〈道〉里的陈君沾沾自喜于“像日本人一般纯净的生活态度”,有“不同于本岛人的灵敏”。但其上司股长的话语:“不过,不要忘了血缘的问题”,一直困扰着他。最终也因为不能升职,陈君崩溃,得了精神衰弱症。
陈君的失败,在于他无法洞察在族类和种族的互动关系中,除表面的文化和血缘关系外,尚有那早已掩隐在种族壁垒上不可逾越的社会阶级流动之鸿沟。皇民化下支配与被支配者的阶级关系依然存在。
台湾人的阶级流动在日本殖民统治下,是不可能逾越至日本人的阶级范围。台湾人毕竟是相对于“内地日本人”的“外地”的“本岛人”。因此无论自身群体的阶级如何流动,始终仍是被支配者,依旧无法分享天皇之子应有的公平待遇。
他终究是痛苦的。在精神系图与大和魂交流的结果,在“高尚”日本族群和被支配“粗俗”台湾人之间,陈君他无家可归。由变形成了异形。小说最后写陈君要去当“志愿兵”,要拿着枪枝对准亚洲人民,以战死沙场表示对天皇的效忠。这人是不是疯了呢?
这是“汉奸媚日”文学吗?荒谬的是,不久日本战败,台湾“光复”,国民党政权来台,又重新建构起一个“传统中国文化”的精神系图,陈君又再一次要选择交心表态,与另一个族魂重新结合吗?至少现实中的“陈君”可能是这样选择的。
不应动不动就骂人汉奸走狗。但我读着写着,不知不觉,已分不清台湾岛人还是马来西亚华人,是日本皇民还是马来西亚人了。当你的“马来西亚人”口号在你的掌权者还一直在强调“马来人”位阶主权利益为核心的时候,你还要“交心表态”一直跟“华人社群”说:我是“马来西亚人”,不要一直再说我是华人了!
如果是这样,我建议你多阅读日治时期台湾“皇民文学”,同理心感受“台湾本岛人”要当日本“皇民”的双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