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彦妮眼中,“希望之谷”的导览员不仅仅是将资料、历史传递给参观者的人,他们还得是一个故事讲述者。
而在学会讲好故事之前,他们必须亲身去接触当事者,去感受眼前的人。因为正是“人”给这些故事赋予了温度,让你笑,让你哭,让你感动,让你神伤。
即便没有华丽的辞藻和优美的修辞,一个有温度的故事足以让人刻骨铭心。
开着车沿着路边一个又一个的花圃,跟着谷歌地图指示来到双溪毛糯的“希望之谷”。
一栋栋白色的单层房子、绿油油的草地、高耸的树木、炙热的艳阳,眼前的画面明亮又清幽,要不是阳光灼热的温度提醒着我,我还以为自己不慎把车开进了一幅画里。
谁能想到,这明媚的“希望之谷”曾是令无数人闻之丧胆,满是泪水和分离的“绝望之谷”?
哦,“希望之谷”的另一个名字也许会更让您觉得熟悉:双溪毛糯麻疯病院。在这里曾经上演无数令人为之神伤的悲欢离合,全收录在故事馆里。
“希望之谷”故事馆馆长陈彦妮站在故事馆门口冲着我招了招手,我寻思她怎么知道我抵步了?直到我踏入会议室,看见十几个人已经坐在位置上,才意识到她刚刚也许是在迎接他们,迎接这些未来极有可能是“希望之谷”的导览员。
跟陈彦妮约访的这一天,也是“希望之谷”导览员培训课程的第一天。
而前来参与培训的人们,年龄跨度很大,有近7旬的白发老人、5旬退休人士、三十几岁的妈妈、20出头的妙龄少女,当中还有一名会说中文的马来同胞。
第一堂培训课程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样,没有一股脑地将“希望之谷”的前世今生和资料,强硬地植入在学员的脑海中,只见陈彦妮播放了一段她在某活动上演讲的影片,就把“希望之谷”的故事烙印在我们的心上。
那是关于陈彦妮协助一名已故康复者寻亲的心路历程。故事里的老人在21岁时患上麻疯病之后,就被警察押送到槟城的木寇山“麻疯岛”隔离。
他在那里与妻子相遇尔后结婚,生下3男4女。然而由于当时是不允许麻疯病患抚养孩子,因此他的儿女全被送到福利部,陆续被异族同胞领养。
斩不断的血缘,令他对儿女们牵肠挂肚,他委托陈彦妮寻亲,希望能借助媒体的力量在他有生之年找回遗失的亲情。
寻亲路漫长又艰辛,要承受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甚至是绝望。庆幸的是在他病重之际,陈彦妮终于替他寻回了其中一个女儿,并与他相认。
我在擦着泪水的当儿,也记住了这位老人的名字:陈清河。这不仅仅是陈清河的经历,也是“希望之谷”绝大多数康复者的故事。
而“希望之谷”的导览员,便肩负着将这些故事传递给参观者的重任。
导览员──要有说故事的欲望和冲动
在我们的观念里,导览员最起码是要语音标准,对自己所负责的区域了如指掌,对相关资料倒背如流,可是陈彦妮却不怎么看重这些。她说,导览员最重要的素质,是要有说故事的欲望和冲动。
“如果仅仅只是给他们一些资料,他们很快就会上手,可是这个义工导览员的培训是培训什么?是一个义工的态度。我们不想看到一个像机器人一样的导览员,不然我们可以用录音机录起来再播就好,而不需要导览员。”
在她看来,“希望之谷”的导览员首先有要说故事的欲望,然后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曾经陪伴他们走过每一段路,与他们产生连结之后,便会有所感受,等到他们向参观者导览“希望之谷”时,每个人的讲解便带有不同于其他人的特色。
她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也许就与她的心路历程有关。当初是这座古迹将她召唤前来,然而真正让她留下的却是人。
“我和这里的人结合之后,他们给了我许多心灵上的感动,会让我反思自由是什么?爱是什么?家庭为什么那么重要?这个地方的意义是在于活的文化遗产,而不是死城,不是一个绝望之谷。是他们带来了希望。”
也因此她希望经她手培训出来的导览员是有“心”的,能经历她曾经的来时路,而非靠填鸭式的资料投喂,死记硬背后复述出来。
“我觉得一名导览员的素养,首先是诚实、真挚的感受,他分享的东西不是背的,是他所经历、认同,并让他感动的。”
不能忽略每个人的独特性
那志愿者们要如何与“希望之谷”产生连结?在陈彦妮的导览员培训计划里,成为“义工”便是第一步。
“希望之谷”每一位康复者犹如一本会走动的故事书,写满生离死别和跌宕起伏,比如叫叶添的老人,自小随着家人从中国南来,家境富裕,还有一名童养媳。但16岁那年罹患麻疯病之后,他的人生从此脱轨。
童养媳嫁人,父母变卖产业带着其他兄弟姐妹回中国,他彻底被家人遗弃在马来亚却没有自暴自弃,争取在希望之谷念完小学,当上病楼助手,退休后也积极学绘画。
这不就是最吸引人的励志故事吗?
“我们下一周就会安排他们到现场跟院民们结合。这个设计的重点不是让他们去采集故事,尽管故事也很重要,但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给他们什么样的感动?给他们什么新的感想?他们怎么看待他?他们要做自我探索和梳理。”
可惜,叶添不会是他们能接触的其中一员,因为在我到访“希望之谷”的前一天,叶添这一生的故事已经画上了句点。所幸的是,还有133位院民的故事有待续写。
“我不会要求他们和133个人全数都有所接触,只要他们能够跟其中几人产生连结,他们说的故事就会有力量。”
她强调,当我们要传递希望时,不能忽略人,不能忽略每一个人的独特性,所以与人的连结(connecting people)尤为重要。而至于其他技术性的条件和要求则是其次的。
“我们不需要背稿员”
于是,陈彦妮就创造机会让他们走入院民的生活,在接下来的课程里,她会依据对于院民的了解,为志愿者安排见面的人选。
“我很熟悉这些院民,所以我选的人都是很有特点的,可能有好的或不好的。”
她透露,接下来的4堂课是让志愿者一起去经历,安排他们分别去花园或病楼跟院民相处,各自去访问不同的人,之后再要求他们分享跟院民聚在一起的点滴。
这些“点滴”可能是很琐碎的日常,可能是院民怎么教志愿者种黄梨、黄梨是怎么种的,但这些生活化的细节,会让故事变得更为真实生动,参观者可以通过导览员的嘴,在脑海里描绘出院民的生活情景。
“我们的导览路线真的是走入生活的,走入病楼、走入小屋子、走入花园的,那你怎么讲?只有你曾经经历过的某一点,你真正跟他有接触过的时刻,当你讲起那一点时,你的眼睛就会发亮。”
她强调,他们并不需要背稿员,但需要志愿者用生命说故事。而只有当生命与生命触碰并交集,才能说出曾经历过的好故事。
“导览员的素养培育重点在于精神和态度。他必须是有好奇的,必须是有分享的欲望,必须要有开敞的心与人结合的。如果你不喜欢人,那就没办法,你只能做很传统的导览员。”
“你只能介绍这根汤匙,是他们用过的;这是病历板凳等,你只能做到这程度。你无法说出一个动人的故事,一个好的故事必须咀嚼谁用过的汤匙,谁做过这个东西。故事需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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