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业是历史悠久的老行业,这块土地也给了陶瓷业者藏量极其丰富的优质好土,怡保有没有机会成为景德镇或莺歌?
又或者,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陶瓷业沦为夕阳行业?
关于陶瓷业的历史,霹雳陶瓷厂商公会并没有完整的记载,许多的故事和大概的脉络都是从长辈口中传下来的。
公会会长郭俊杰侃侃而谈:“听长辈说,七八十年前,来自中国潮汕的先辈来到江沙路一带,发现当地的白黏土黏性好,杂质不多,适合做陶瓷,再加上这些先辈在老家本来就是做陶瓷的,所以就在此落户,设窑制陶。”
除了拥有好土,当地也有一条巴里河,附近还有连绵不断的橡胶园和树林。先辈以锄头挖泥,用人力或水牛踩踏搅和,烧陶需要木柴,橡胶园和树林里有用不完的木柴,在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之下,陶瓷业很快发展起来。
据悉,早年在江沙路做陶瓷的先辈差不多清一色来自广东潮阳县,也就是潮州人,姓陈者占了十之八九,其次是姓方。最初的陶瓷厂多集中在江沙路和巴占新村尾,和丰、木威等地也有零星的工厂。
郭俊杰又透露,做陶瓷的先辈几乎都是做胶杯起家的,“当时橡胶行情好,市场需要大量装胶汁的小陶杯,陶瓷厂也因运而生。1960至1980年代,国家持续发展,发展商需要排水管,陶瓷厂就转向生产排水管。”
1980年代后,本地出产的花盆开始受到外国青睐,在1990年间,霹雳陶瓷工业每月平均外销100万件陶器至英国、美国、德国等,1997年发生亚洲金融风暴,国家经济受到重创,陶瓷业却一枝独秀,完全不受影响!
进入2000年后,市场形势起了变化,“欧洲的订单少了80%以上,主要是因为年轻人倾向于使用轻型器皿,轻巧的纤维黏土取代了沉重的陶土,成了最新的潮流。”
除了订单锐减,本土陶瓷业也遇到瓶颈,“政府打压外劳,很多陶瓷厂请不到工人,订单少,人手不足,年轻人不愿意接手,很多业者看不到出路,每年都有一两家厂关闭。在陶瓷业的鼎盛时期,我们的会员有七八十个,现在不超过30个。”
陶瓷业何去何从?!
根据矿物与地质局的鉴定,霹雳州的球状黏土估计有4亿4000万吨,陶瓷原料藏量是全马之冠,此外也发现了高岭土、云母、石英等烧制高档瓷器的原料。
报告显示,在2017年,霹雳州的高岭土产量达35万4714公吨,全国有24个高岭土产区,其中15个在霹雳州。高岭土的品质有优劣之分,柔佛和彭亨出产的高岭土每公吨价格介于20令吉至40令吉,登嘉楼出产的每公吨是120令吉,霹雳州则每公吨介于80令吉至300令吉,无论量或质,都傲视全国。
叫人遗憾的是,由于业者普遍缺乏资金和技术,大多数工厂仍以制造花盆、排水管等粗陶为主,用不了那么好的土,所以这些高岭土都出口到国外。
陶瓷业是历史悠久的老行业,这块土地给了我们存储量巨大的优质好土,走过了大半个世纪,怡保有没有机会成为景德镇或莺歌?又或者,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陶瓷业沦为夕阳行业?
陈纬彦:从香炉到精巧食器
陈纬彦是陶捷坊的创办人,也是捷成陶瓷有限公司的第三代传人,陶瓷工厂坐落在巴占,主要生产香炉、烛台、骨灰坛、调味料罐等,“全国只有我们一家厂还有生产这种猪肝红的传统烛台。”陈纬彦笑笑说道。
他坦承,这些年来,看着陶瓷业走向没落,心里常感焦虑,“我常常问自己,像这种消失中的老行业,要如何活化?如何延续它的生命?”
几个月前,他从My Road Planner文化出版公司创办人卓衍豪那里听到了一个新的概念──“创生”,回到陶瓷厂后,他看着那些香炉、烛台和调味料罐,突然灵光乍现,在那一刹那间,心里生起一种绝处逢生的喜悦。
他用香炉的倒模,做出像碗又像碟子的食器,烛台则变成了清酒杯,盐罐化身成了趣致的崩口碗,崩口处正好可以架起筷子!
上釉的时候,他故意留下指印,把手的温度留在食器上,每一件作品的底部留下签名和“Ipoh”的字样,创造出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个性美。
这批食器于10月14日的实验餐会上第一次亮相,赢得在座客人一致赞美,陈纬彦脸上焕发自信的光彩,笑道:“这是我从事陶瓷创作的另一把火。”
陆书鸿: 不被泥巴控制
我们习惯说陶瓷,事实上,陶是陶,瓷是瓷,遇到钻研型的陶瓷业者陆书鸿,我们很幸运上了一课:“简单来说,吸水率12%以上的是陶,8%左右的是半瓷,英文称stoneware,0%的就是瓷了。”
怡保陶瓷工业以生产粗陶为主,也就是最低阶的产品,“因为我们不会控制泥巴,做了几代人,方法没有变过,所以只能落在别人的后面。我们至少要明白泥土里的成分是什么,学习控制泥巴,不要让泥巴控制,多用科学做分析,陶瓷工业才有望向高端化提升。”他振振有词。
陆书鸿初入行时也是做花盆,但他求知若渴,好奇心比人强,花盆做腻了,就转去挑战半瓷产品,茶壶茶杯也做腻了,就把时间和心思都放在耐热瓦煲的研发上,大约在5年前成功研制出干烧不裂的瓦煲,他把得意之作取名为“S.H. Claypot”,“S.H.”即有Super heat resistant超耐高温的涵义,也是陆书鸿英文名字的缩写。
工厂每月产量介于6万至8万个,70%供应本地市场,新加坡和泰国市场各占20%和10%,他的技术也被中国福建德化的一家挂牌公司买下,推出主打干烧不裂的锅具。
耐烧瓦煲大受欢迎,但陆书鸿却选择做代工,不打自己的品牌,原因是“想要有更多时间研发新产品”。
他谦逊地笑道:“我自己买书看,自己做研究,东西想不通时,晚上枕头垫高一点,继续想!我也常跟德化那边的同行交流,他们叫我‘教授’,我不是,我只是对泥巴很有兴趣而已。”
江沙县古老手工艺──纯手作陶葫芦
许多国人不知道怡保陶瓷业曾经盛极一时,但大多数人却对江沙县的Labu sayong略知一二,知道那是一种有着纯朴泥土气息的葫芦形状陶制器皿。
在霹雳,江沙县也是陶器手工艺最发达的一个县,根据大马手工艺促进局霹雳州分局的统计数字,州内向该局登记的陶器业者有129位,其中109位来自江沙县!
如果你以为这些工匠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那你错了,他们之中不乏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新血的平均年龄介于20至30岁,其中不少是国家手工艺学院的毕业生,回到家乡经营小型陶作坊。”大马手工艺促进局霹雳州分局总监Mohamad Rizan的这一番话,让人听了倍受鼓舞。
他又透露,江沙县陶器业者的人数每年都有持续的小幅度增长,“这些年轻的微型企业家一般带着两三个工人一起制作陶葫芦,生产规模不大,但可以依赖这门手艺谋生。”
陶葫芦是古老的民间手工艺,有些家庭式陶作坊已经传承了五代,百年来变化不大,许多仍以纯手工制作。不过,在手工艺促进局的协助下,陶葫芦也慢慢有了变化,“以前没有上釉,现在很多都有了,以前只是做陶和半陶,2010年后,开始出现瓷器葫芦。”Mohamad Rizan笑道。
手工艺促进局会也颁发“Adiguru kraf”(艺匠宗师)荣誉给国内德高望重、手艺精湛的工艺师傅,霹雳州共有两位陶制葫芦工匠曾经获得“Adiguru”殊荣,其中一位就是71岁的Zulkafly bin Pandak Bedin。
Cikgu No:我快乐,灵魂也快乐!
沙容村(Sayong)很大,村内到处可见大大小小的陶作坊,一路往里走,最后会进入Kampung Kepala Bentang,这个小甘榜是陶制葫芦的发源地,相传早在1810年,迁居到此地的米南加保族就开始制作陶葫芦了。
虽然陶作坊很多,工匠人数超过百位,但人称“Cikgu No”的Zulkafly bin Pandak Bedin却显得与众不同,不只因为他是“Adiguru kraf”,更因为他坚持全手作的匠人精神。
在今天,村里只有Cikgu No和另一位工匠仍以全手工制作陶葫芦──没有任何模具,从陶土到陶葫芦,全程只用双手和简单的工具如小刀、小锯和木工具等,“做出来的陶葫芦没有两个是一样的!”敦厚的脸上笑得灿烂。
──乍看都是陶葫芦,仔细看,腰身、颈部和壶嘴都有细微的差异,把手指伸进葫芦里,触感凹凸不平,那是手指留下的痕迹。
“灌浆就不一样,每一个都像复制出来的,内部也是滑的。全手工制作和模具生产,灵魂不一样。”他认真地讲解,旋即又莞尔一笑:“但现在的人都喜欢倒模生产的东西,每一个都要一样,要完美无瑕,这样才叫美,至于有没有灵魂一点都不重要。”
语气里也许有那么一点点无奈,但态度是一贯的憨厚温和,对于新一代的选择他是完全体谅和包容的,“全手工太慢,赚钱太难了,我没有任何负担,所以我可以做。”
灌浆法属于半手工制法,也就是说,只有葫芦身是借助模具成型,其他工序仍然依赖人手。Cikgu No依然记得,灌浆法是在1980年代中期才传入沙容村,30年后的今天却已成为主流,让向来只能慢工出细活的传统手工艺得以赶上时代的脚步。
Cikgu No十多岁时就跟母亲学做陶葫芦,做出名气后,也在霹雳手工艺促进局授课了26年,目前在家制作陶葫芦,“想做才做,没有压力,纯粹是为了兴趣。”他笑道。
那么一只由国家级艺匠宗师以全手工制作的陶葫芦却只卖25令吉,旁人觉得不可思议,他笑着说:“够了啦,我不是要大富大贵,我只是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从事艺术的人都是syok sendiri(自爽),我快乐,灵魂也快乐(saya senang, jiwa senang)!”
摄影:陈奕松、陈健乐、郑棋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