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谢、道爱、道歉、道别——帮阿嬷家属留下美好回忆/陈志金 (台湾)

看了，不禁眼泪就夺眶而出。

阿嬷是在11:30往生，这是预期中的事，这几天，我们团队也引导家属们做好“道谢、道爱、道歉、道别”的四道了。

突然想起，几天前护理长告诉我，她们想要在阿嬷离开时，帮她涂口红，问我可不可以？

我说当然可以！如果能够邀请家属一起来参与，那就更好！

护理长还告诉我，她们想要做一个尝试，在阿嬷的这个最后时刻，她们想要帮阿嬷的家人留下一些美好的纪念。

我没想到，这一个小时内，她们竟然做到了！

而且还邀请家属一起参与，这对家属来说，意义重大，真的非常难得，我以护理师们为荣！　

我的思绪被下一通简讯打断：

“现在等送到门口最后一程，你要来吗？”

“我赶过去，来不及的话没关系。”

我等不及电梯了，飞快的走楼梯冲下去，深怕错过了送阿嬷最后一程的时间。

还好还来得及。

我拍拍阿公的肩膀说：“阿嬷很安详，很漂亮！”

阿公马上把他的手机给我看：“是啊，你看，跟她之前拍的照片一样！”

真的很神奇，我没有看过往生者，能够有这样安详的脸色，这个对家属来说，真的很能安抚家属的心。

我本来对于护理长建议要让家属和阿嬷合照，还有些顾虑的。

可是，看了阿嬷这么漂亮的妆，安详的脸，就像睡着一样，我就放心了。

这样的照片，不仅不会让看到的家人感到难过或害怕，还会留给家属一个美好的回忆，带回去给子孙们看。

这两天，我们有刻意的多脱一些水，让浮肿的脸，消回原来的样子。

我原以为，就是涂个口红，结果还有化妆，把因为固定插管的压痕都遮住了，还画了眉毛和眼影。

这个妆，还是特别请另一个ICU的护理师来帮忙化的，真的很自然，很美。

最难得的两件事是：

她们请阿公挑了一顶很好看的帽子（当我称赞阿公很会选的时候，他还很得意的跟我说，这帽子有和衣服搭喔）

刚好把阿嬷的凹陷的头颅遮住，完全看不出来，阿嬷的头骨已经被取下一大块。

阿嬷的嘴巴，竟然是很自然的闭合！这个是最困难的！

插管8天，往生后把管子移除，通常嘴巴都是开开的，家属看了也会比较不舍。

我询问护理师，原来，这是有诀窍的，她们还特别请生命礼仪公司的人来教。

在等待救护车到来，我也趁这个机会，肯定家属对阿嬷的付出、解除他们的内疚自责、协助他们转念放下。

虽然这些事，在ICU的第一天我们就开始做了，在病况不乐观时，也一直在加强，现在这个关建时刻，还是要再提一下。

“真的很谢谢你们帮忙，还让我们可以把平安符、符水拿来用，我以为你们会反对。”

阿公本身是药师，但是，我们知道在这个无助的时刻，寻求宗教的协助，是在抚慰心灵，我们当然会让家属尝试。

我们平常心看待，这个只是家属想要尽一份心力而已，符水就是家属的“祝福“，没什么不可以的。

选了一个很好的时间

“还有，陈医师，你写的这张病情解释，说得很清楚，真的让我们比较了解，也不会忘记，让我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要做什么准备，真的很好！”

阿公接着拿出，我8天前给他的“交班单”，每天家属来会客，我都会请他拿出这张单子，重新向新来的家属讲解一遍，再补上最近的进展。

“对啊！第一天的时候，我真的脑袋一片空白。还好有这张单子，回去我再看看，就记起陈医师你说的话”长女也接着补充。

“我觉得，妈妈真的选了一个很好的时间，她一向就是那么的贴心。”

“是啊！在子孙们都来看过了，还选在白天，离过年还有一点时间，她真的平常什么事都不喜欢麻烦别人。”阿公补充

“真的很神奇，我长年在国外，这一趟，我就跟我老公说，我们一定要回台湾，突然想到，我们就马上订机票了。隔离完，我们还全家一起出游，妈妈也很高兴。我觉得，还好有回来，还好有出游，不然，我真的会很遗憾。”

长女说到这里，我竟然流下了眼泪！

“真的，这也是我最大的遗憾。我不希望相同的遗憾，再发生在我的病人和家人身上，这是我一直在努力的事。”

“陈医师，真的很谢谢你。”

“你应该谢谢护理师们。她们真的很用心，年纪轻轻，就要面对生死、把屎把尿……你看她才20几岁。”

我看着年轻、染着一头金发、画着眼影、戴着假睫毛的主护，像她们这个年纪，大部分的女孩，都是打扮美美的去上班，她们却选择在ICU，面对这些生离死别、困难抉择、沉重压力……

“陈医师，你刚刚讲到年轻的时候，没有比护理长耶……”语毕，大家都笑了。

真的很难得，家属在这个时刻，可以放下，轻松的聊着。

“怎么葬仪社的车还没来？我来打电话催一下。”

“什么？你们还没出发？怎么搞的啊？气死人了。”阿公有点急了

“阿公，不要急，阿嬷可能还想要再听我们聊聊，我上去拿两本书送你。”

我再度飞快的爬楼梯到办公室拿了《ICU重症医疗现场》和《ICU重症医疗现场2:用生命拼的生命》下来。

“阿公，我要写什么称呼？”

“写大哥就好了啦！你们又差没几岁。”长女语毕，大家再度笑了。

阿公把两本书摆在阿嬷的头旁，我们一起来个大合照，我搭着“阿公大哥”的肩。

已经一点半了，我示意主护先去吃饭，她说她想要等阿嬷离开再吃。

车子来了，我们一起送阿嬷到电梯，家属向我们鞠躬致谢，我们也鞠躬、挥手回礼。

我喜欢这样的医病关系。

阿嬷一路好走，我们会记得今天你让我们，可以做这么多、学习这么多。

明年的今天，除了失去家人的悲伤，我想，他们还会多了一些温馨的回忆，看着照片，聊聊今天大家为阿嬷所做的事。

面对无法救治的病人，别忘了，我们还可以救家属。

关怀是唯一的处方、是我们的初衷、也是我们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