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提要:芭芭拉充其量只算名誉上的基督徒,每到圣诞节热热闹闹的庆祝,连源澄也一道庆祝,他们的圣诞是吃吃喝喝,像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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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神,源澄倒想祈祷,愿神垂怜他让他早点走到尽头。他又想到观音菩萨,还是祈求东方神明比较自然,从小家里都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的确比较容易启齿,仿佛没有那种隔阂。要是能安乐死多好。可是在瑞典这不合法。让医生赐你完结的一针,这无非是他杀,医生也不想做。其实求死很简单,自尽,不用求神也不用求人。他从床上爬起来,天旋地转,扶墙摸到窗前,拉开窗帘,从6楼跳下去应该能致命吧!他俯视楼下,阳光照在雪地上耀眼得令人更昏眩,快到春天了,阳光也强起来,秋天得病,竟也过了一冬,他不喜欢冬天,应该过不了下一个冬季,这样也好。但此刻他却不敢跳楼,临阵退缩,有点哆嗦,要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原来竟不简单,他趴在窗台上,不明所以的流了一身冷汗,人倒清醒了许多,下意识地看时钟,6点,不明白傍晚6点怎么这样光亮,撑起来陷坐沙发椅,房里静谧,时钟的滴答声在空间慢慢扩大,听了一阵,他发现钟摆卡在了6点钟那里,走一格又退一格,挣扎不出去。他想,他就是卡住了,跟时钟一样。时间一直往前流逝,把时钟遗弃,让它停格在永远的6点钟,他的生命趋向完结,却故意把他悬空,让他遥望和猜测,明知已经盖棺论定,却又仿佛永远去不到那里,这样不上不下,跟钟摆一样,如何是好!
源澄叫芭芭拉不用管他了,他能照顾自己。芭芭拉没听他的,照常来看他,有时给他带一些饭菜,逼他吃一点。她对他是情至义尽,他很惭愧,打从结婚起他依赖她的多,离了婚还依赖她,得了病竟更依赖她了。自己没为她尽过多少力,芭芭拉的自立自主,没给他什么机会表现一家之主的权威,反而是她主意多而坚定,他因语言障碍又无一技之长,老大还得进修各种语言和技能课程,对他是拉牛上树,多次半途而废,没收入时全靠芭芭拉撑,他在家庭里人微言轻,凡事都让芭芭拉做主。最后找到一份打扫工作,算能胜任又安定,至少腰就能挺直一些。今生没有办法报答芭芭拉的恩情,来世愿意做她的奴隶一辈子为她服务。她有了新对象,他既欣慰又有点失落,本来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可他就是闷闷的不快乐。好像丢了一样不要的东西,回头又惋惜为什么好好的东西不留着。
源澄睡到凌晨突然惊醒,浑身颤栗,呼吸困难,像缺氧到快窒息一般,挣扎着撑起身体,却又乏力地倒下。他大声喘气,拼命呼吸,同时感到心跳的厉害,仿佛有马匹在奔驰,践踏着他的心脏,又紧又痛。他一阵慌乱,恐惧感铺天盖地罩得他的心脏越发埂塞。惊慌中一个念头螺旋般在转:“我不要死!”似乎死神就站在眼前,他忙用双手去挡,“我不要死!”他害怕到了极点,想要呼救,只能发出咕咕声,一面扭曲着身子。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上一阵温热,整个人像泄了气般松塌下来,心口也松了,他瘫软在床上,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却仍急促地喘气,迷糊中他意识到身下一片湿,很不舒服,像躺在泥泞中,想摆脱又无力爬起来,只能继续躺着。睡睡醒醒中拉拢着的窗幔渐渐亮了,黎明的阳光仿佛要穿透窗幔,把一房间的霉气蒸发,让热气和光一缕缕慢慢渗进来。源澄发冷,很想拉开窗幔放阳光进来,给他一点温暖。想了很久依然没气力动弹,冷透了,拉拢棉被,还是冷,睁着眼,在房里巡游,阴影里的橱柜、桌椅、窗下的沙发椅,空白的墙,每样摆设都散发一股森冷的尿臊味。最后他终于爬起来到浴室冲洗,看见镜中赤裸的身体,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然后泪就潸然落下。
夏天,源澄推着助行器到河边。天转热以来,他几乎每天都来看鱼。河水清澈,许多不知名的小鱼成群地悠游,偶尔有些大鱼跳出水面,都在深水处。这一带少人走动,源澄乐得单独享有这份宁静。到河边这段路并不好走,来时下坡,助行器拉着他一直往下溜,他得拼命用脚煞车,这双腿不听使唤,跟不上助行器,一段50米的小径足以让他胆战心惊。回程上坡,助行器像突然增加重量,他一步一停,上得大路时已经满身大汗、气喘吁吁。可是他依然愿意担这份惊险和跋涉,只为看看这些鱼群。这是鲜活的生命,动态的形体,总是忙碌的来来去去,不知它们在赶什么或在避什么。看久了像在探访老友,无言却心领神会,他想,在他趋近时他们也不避遁,一定认得他。为了更接近他们,他走到水边。助行器长了脚似的突然滑入水中,他差点也被拖下水,慌乱中他放开助行器拉住岸上矮丛的软枝,跌坐泥地上,眼睁睁看着助行器慢慢地沉入河中。不知过了多久,源澄伸直身体平躺下来,头顶是茂密的枝叶,叶隙间浅蓝的天分割成碎片。偶尔风吹过,那些碎片闪闪烁烁,他听到鱼跳出水的扑通声,一切都理所当然,他感到自己躺着也理所当然,时间再度卡住,但他不彷徨了,没有了以前没有了将来,只剩下现在。他躺着,泥味越来越浓厚,很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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