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是最自由的东西。”林文义是这样诠释散文,用饱蘸情感的笔触随心书写人生阅历,抒发内在情感。与其他文体相比,小说需要在虚构与现实之间搭建一座世界,新诗则要有一种美学触感,反而书写散文是最为舒坦自在。他认为散文最有自我意识,蕴涵了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是专属自己的情书。林文义创作至今已五十余载,他自言像一位深山寺院的抄经人,虔诚恭敬地书写,很诚实地面对情感,与自己对话,在字里行间告解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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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义简介】
1953年在台北出生,毕业于台湾艺术专科学校广播电视科。他是作家、漫画家、政治评论员,也曾任《书评书目》总编辑、《阳光小集》同仁、《文学家月刊》总编辑、《自立晚报》副刊组主编、电视节目主持人、广播节目主持人。从18岁起,他便笔耕不辍,主要撰写散文和绘画漫画,同时有创作小说和新诗。林文义迄今出版了60本书籍,他曾获2012台湾文学馆图书类散文金典奖、2014吴三连奖(散文)文学奖。2018年获选为《盐分地带文学双月刊》“当代台湾十大散文家”。
花踪文艺营刚结束上半场活动,我逮住了林文义的空档,在会场一隅聆听他如何构建自身的散文世界。寒暄几句,他突然问起了我的生肖。我心想,莫非要谈命理堪舆?回答后,他扬起嘴角,拿起黑色原子笔,在记事本上疾笔绘画了一只卡通鼠,作为一份见面礼。
许多人深知他是一位散文家,但在更早以前,他的身分是一名漫画家,还出版过6本漫画集。最为知名的是《漫画西游记》,林文义说,一本散文刷3版已经可以卖很多年了,但《漫画西游记》却刷了三四十版,至今还在印刷,每一年还能领到版税。
“为什么你会去向李费蒙(牛哥)学习画漫画?”我问。“因为不喜欢念书嘛,一直想要去学画画。”16岁那年,他就立志往这条路发展,当年还想考美术系,希望得到一套正统的学习方法。可是,卡通漫画与艺术似乎沾不上边,而林文义后来也没考上,辗转进了大众传播系,到台湾艺术专科学校修读广播电视科。
在修炼漫画技艺时,他就有在阅读文学作品。年轻的时候接触到台湾诗人杨牧的《水之湄》,一下子窜进了新诗的世界。他兴致勃勃地写了一些新诗作品,投稿到文化大学的《大地诗刊》,盼得到对方的青睐。“我希望自己是诗人,结果他们(《大地诗刊》)很诚恳地说,你要好好写散文,因为你的散文很像叶珊(杨牧笔名)。”换句话说,其新诗有散文的笔法和特性。
我以为林文义在那个时候已经学会写散文诗,他连忙提高声量,笑说不是不是,毕竟那个时代没有“散文诗”这个名词。“我们的文坛前辈商禽才是真正写散文诗的诗人啊!”散文诗源自法国诗人波特莱尔,这位诗人曾写过一本散文诗集《巴黎的忧郁》,而这本诗集译者是旅法的法国文学专家胡品清。
在林文义的文学创作生涯里头,有受到3个人的影响,他们就是杨牧、胡品清和沈临彬。他称沈临彬最为特殊,对方曾以画家身分出版过一本日记体式的《泰玛手记》。他在今年也出版了一本《南崁手记》,记述了他从台北盆地搬迁到桃园南崁的初体验。
以散文扮演第四权角色
林文义曾做过报社记者、《自立晚报》副刊主编、台湾前民进党主席施明德的办公室主任。因此,在书写散文时会刻意追求一种高度,严谨缜密,会融入时事、历史、人民与土地。这些并不是刻意存有的写作意识,反而很自然地从笔尖流露出来。
“很多人觉得我的散文很大(壮阔),(这)我要感谢在媒体的经验。”年少时候,他经常到海外采访学生运动,见证了许多不公不义之事,并想用手中那支笔为被压迫的人发声。故此,他心中有一把尺,文学创作者绝不能跟执政者站在一起,他更不愿替执政者粉饰太平。既然媒体是第四权,他也想用散文扮演第四权的角色。
“很多人说,为什么我的作品要谈很现实和政治(相关)的内容。可是,我在报社工作过,也是一名政治记者,谁规定记者经验不能写进文学里面?当然,有人也会说,文学归文学,政治归政治,问题是政治在管着你啊!”
无论文学内容写得再轰轰烈烈,他终究懂得回归现实,做回一个普通人。“文学就是生活,当你不写作,就要回到一般人的角色。”这是文坛前辈黄春明教会他的事,放下笔后,大家就是普通人,他依然是一位好邻居、别人的好朋友。
【36年前漫画手稿重现】
以前并非电脑时代,作者必须将漫画手稿寄给报社编辑排版。在一个偶然机会下,台湾《中国时报》的美术编辑王玉静恰好退休,在整理资料时找到了林文义36年前的漫画手稿。
林文义说,台湾80年代初还未解严,他用了54页的漫画手稿向鲁迅致敬,但因题材缘故无法在台湾媒体上刊登。如今这份作品犹如信鸽返乡,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2022年正好是《阿Q正传》出版100年,《中国时报》的人间副刊便连续5个星期用全版刊登《阿Q正传》漫画,让鲁迅的粉丝和漫画爱好者可以重温这些内容。
大胆刊登同志题材作品
37岁那年,林文义接下《自立晚报》副刊主编重担,大胆录用许多实验性的作品,其中包括邱妙津的女同志长篇小说《鳄鱼手记》。“很多媒体不敢刊登她的作品,终究在1992年至1993年,台湾对同志课题很敏感。”邱妙津后来寻求城邦文化创办人詹宏志帮忙,对方建议她找林文义,并叮嘱说,如果林文义不刊登,那么可以死心到法国巴黎留学。
“那时她来很紧张,桌子都在震动,她跟我说,‘林先生,我还有一个月去巴黎留学,最大的心愿就是这份稿件。’”林文义二话不说,点头说好,决定用3个全版刊登前6篇的《鳄鱼手记》。这个决定也让邱妙津终于松了紧系心头的大石。“没想到,她去法国一年多后就(自杀)……很可惜,她是天才型的作家。”
记载台湾老兵的人生故事
“其实,我是不分党派的,如果是好文章,我照样刊登。”林文义不怕别人的流言蜚语,他本身也在挑战一些题材,敢于触及一些课题,例如台湾老兵。他就写过一篇散文〈满山菅芒花〉,讲述一位原乡在山东的面摊老板。
“我在军队认识很多老兵,他们都静静的。”他犹记得,这位老板看见他一头短发,表情和眼神有点敏感。“我连忙跟对方说,我刚退伍,从金门回来。”往后的日子,林文义便时不时来光顾,两人开始熟络。有一天,他看到对方的手掌有一条不寻常的伤痕,才得知老板的悲惨经历。
正如林文义在〈满山菅芒花〉所写,“我和同伴被带回来,他们不再用绳索捆绑,两个人的手掌紧贴在一块,掌心与掌心之间,被一根烧红的细铁丝串过去。我和同伴跪在菅芒花满山的硬土上,痛楚、绝望的放声哭号。”这个哭声不只是释放痛楚,也是意味着他们从此远离了家乡,一路被带到台湾。
林文义还写过看守灯塔的老兵,对方跟他说,从灯塔遥遥看去,他的家乡就在那个北方。“你看这样的心境,我在80年代就写了出来,结果被人讲是挑拨人民与政府之间的感情。”
曾筹办文学杂志《文学家》
除了担任副刊主编,他还编过6期的文学杂志《文学家》。当时,他与几位作家朋友一起构思,想要打造类似于国外《People》的杂志,以文学作家为主,而且收录的人物不限年龄或写作风格。
“第一期有王祯和,第二期是苏伟贞……”他开始在脑海拼凑回忆,甚至还记得当年做了哪些企划。其内容呈现形式是文学作家的一天,摄影师和记者犹如小助理,跟随受访者脚步去上班、搭车、工作和会议等。“第五期是龙应台,那时她的《野火集》备受争议。”林文义就邀请一批作家谈论她和作品,有褒有贬,绝不偏袒。
介绍作家特色之余,《文学家》有一半版面留给公众投稿,他们还介绍一些台湾作家的故乡,像是吴念真、刘克襄、向阳。“我们做得很活泼,不是单纯的文学杂志。”
“(记者:那后来为什么不办?)文学杂志不好销,我也会替老板着想的,那就不好办下去了。”说完,他笑了出来。
“一辈子只要做好一件事”
林文义用了52年来铸造自己的散文世界,这些年又是什么原因令他坚持在创作散文?他引用了王鼎钧的一句话来回答:“一辈子只要做好一件事。”
“我自己出版过6本小说,人家客气地跟我说,不是你小说不好,而是我觉得散文比小说更好。”对此,他也无解。无论如何,他没有在意旁人看法,更多是坚守信念,努力耕耘下去即可。
实际上,林文义是一个严以待己之人。在写作上,他力求完美,但又深知世上没完美。如同村上春树说过,所谓完美的文章并不存在,就像完美的绝望并不存在一样。每一次书写,他就给自己立下标杆,推动自己去超越这个标准。
“爱情不能善变,但我的文体却很善变。如果我的书轰动了,我不会再重写那种风格。”林文义以《遗事八帖》为例,2012年,他凭散文集《遗事八帖》荣获2012年台湾文学奖图书类散文金典奖。这部作品为他赢得很多荣誉,然而他不会再重复自己,反而想追求新目标,突破极限。“我写东西的时候,永远会有新人的感觉。”他微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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