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提要|
淡水港和爪洼坝只隔一条河。大明和增光经常随父母来我家串门,我们因而成了好朋友。
淡水港比爪洼坝大,人口多一倍,去难民营的村民近百个。
张家栋说他们原本搭乘前天下午两点那班船,然而等到隔天早上9点钟兵船才来。来到这里又等车,等到下午仍不见踪影。问看守员,他说不知道,叫他们去军部办事处问Sir,Sir就是军官。办事处在阿福街口,他和周坤华陈炳南去了。那是一间小亭子,周围围着沙包墙。向看守的卫兵说明来意,他说Sir去了新加坡,明天也就是今天下午才回来。锺先生说应该去问个清楚,下午陪他再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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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的父亲周坤华说新山街上没人,店门没开,街头巷口有岗亭,有哨兵站岗。路上兵车进进出出,有的车后拖着大炮,长堤关口那边堆满沙包,如临大敌,气氛好紧张哟!锺先生听了眉头紧皱,掏出怀表看了一下说下午早点去找Sir。
下午一点多钟,张家栋、锺先生、周坤华和朱文武四个来到军部办事处。Sir已经回来,是英国军官,肩章闪闪,军阶是少校。锺先生向他反映村民的情况。少校说这些他都知道,由于情况突然恶化,形势紧张,军方一时腾不出人手,车辆也不够,让大家久等,他表示歉意。张家栋问他兵车到底会不会来。他说会来,不过情势危急,不要等,先到郊外找地方暂时安身,能不能去难民营到时再看。
谈话结束,他们告辞离开。
回到戏院他们开会讨论找地方安身的事。周坤华说找地方暂住这主意好,大家想一下去哪里好。锺先生说十多年前曾在新山教过3年书,去过好些地方,西郊有淡杯、士古来、甘拔士,东郊有班兰、避兰东、乌鲁地南。这些地方各有千秋,他认为东郊的班兰镇比较适合,那里地方大,周围有好几个村子,而且以华人居多,找地方栖身应该不难。张家栋同意他的看法,说几年前去哥打丁宜时经过班兰镇,那里和哥打路难民营同个方向,如果情况好就续程去难民营。有人问班兰镇离这里多远?他说大约50里,过年时去四湾看大戏来回也是50里,就当去四湾看大戏好啦!
去四湾看大戏,成群结队,安步当车,好不逍遥。村民听了兴致勃勃,都说要去班兰镇。我父亲、大伯、朱文武、黄大年和淡水港的周坤华、陈炳南、添财添福两兄弟也点头表示赞同。
张家栋很高兴,说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打早离开新山。
张家栋想得太天真。今次是逃难,流落异乡。餐风宿露,雨打日晒,难免有人生病。第二天,我们几个小孩和淡水港的几个老人就病了。小孩只是着凉发烧,由大人背着走。老人撑不住得歇几天。大伙儿也得停下待他们病好了再上路。然而祸不单行,这几个好了那几个又病了。这样循环往复,走走停停,50里路竟然走了整10天。
【二】
班兰镇不大,街上人很多。都挎着背包,也是逃难的。店铺没开门,走廊巷口有人打地铺。周围转了一圈,庙堂学校有人捷足先登,我们只好在学校附近的椰林里打地铺过夜。
隔天早上,锺先生、父亲、朱文武一班人和淡水港的张家栋、周坤华、陈炳南那伙人分头到外面探询消息。
中午,两组人先后回来。张家栋告诉大家一个惊人的消息:英军为阻止日军南下把哥打河大桥以及通往新加坡的长堤大桥炸毁。新山已经戒严,我们走得快,不然困在那里只好等死。也有好消息:难民营离班兰36里,不算远,路也好走,他决定续程去难民营。
锺先生说留宿巷口那班人来自哥打桥南边的河南村,他们说哥打桥被炸掉后村民赶紧疏散,桥北的村民往素里里那边走,桥南的往南边走,留在巷口的那班人原本要去新山,来到这里才知道新山已经戒严,去不了也回不了,留在这里没地方住也没地方去不知怎么办。
村民动心了,想回家了
张家栋说这些事他都知道,他认为这个时候去哪里都不安全,难民营是慈善机构,有王法保护,日本鬼子不敢胡来,去那里最安全。大伯说去难民营得走好几天,万一和南下的鬼子兵打碰头岂不撞到他们刀口上?张家栋说哥打河那座桥很宽很长,修理起来起码得三四个礼拜。去难民营顶多四五天,即使多几天也无所谓。锺先生劝他别把事情想得太好,在这非常时期什么事都会发生,贸然行事可要出乱子。张家栋说日本鬼子所到的地方都会出乱子。他主意已定,为争取时间,等一下就启程去难民营。锺先生说与其冒险去难民营不如回去边佳兰。张家栋听了哈哈大笑,说边佳兰如果安全我们就不会逃来这里。
人各有志,锺先生不多费唇舌,推说要考虑一下,叫他先走。
张家栋离开后,村民问锺先生不去难民营该去哪里?锺先生说曾反复想过,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是我们的老家边佳兰。村民听了很惊讶,以为他在开玩笑。锺先生神色庄重娓娓道来:情况已经有所变化,当时英军估计日军将在边佳兰登陆然后攻占新加坡,如今事实并非如此,日军在关丹登陆后挥师南下,雪兰莪、芙蓉、马六甲先后沦陷,柔佛州已岌岌可危,英军才把横跨柔佛河和通往新加坡的两座大桥炸掉。这说明英军当时估计错误,在边佳兰修筑工事埋地雷和疏散村民是多此一举。其实边佳兰本来就很安全,现在依旧很安全。
言之有理,村民动心了,想回家了。然而,七拐八弯地来到这里,晕头转向,边佳兰在哪里?怎么回去?几个村民问。锺先生说以目前的情况,回边佳兰只能走水路。他随手捡支树枝在地上画了个柔佛州地图,标明班兰、新加坡、柔佛河、德光岛和边佳兰的位置,然后说先去柔佛河边,乘船顺流南下到河口,打德光岛东南边穿出去,边佳兰就在眼前。至于怎么去柔佛河边刚才已经打听清楚:过了班兰桥拐右沿大路往东走,经避兰东、马塞、甘榜格拉巴,也叫椰芭村,到了那里继续往东走,尽头就是柔佛河。那里有个叫贡贡的渔村,村里有个小码头,码头斜对岸就是南亚镇。既然有码头船应该不难找。问题是这里去贡贡百多里,比新山来这里远两倍半。这么远的路能走吗?
从新山到班兰不过50里已经走得很吃力,百多里,两倍半,怎么走?想到半夜大风大雨雷电交加心里就发毛。村民面面相觑不答话。然而一个老奶奶却说只要能安全回到爪洼坝,就是远十倍也要走回去。一个老头儿也说就是天涯海角也要爬回去。朱天祥老太爷则说死也要死在爪洼坝。慷慨激昂,老当益壮。村民精神焕发,情绪高昂。思乡心切,归心似箭,恨不得长上翅膀飞回爪洼坝。
收拾行囊立即上路。老太爷朱天祥年逾80,是村里的长者。他鹤发童颜,走路虎虎生风。在他面前,七旬老翁老妪都不敢称老。
精神奕奕,步履轻盈,来到避兰东天还没黑。歇脚打尖时锺先生给大家讲望梅止渴的故事,言外之意是叫大家继续走,不要停。
下一站是马塞。沿途有胶园、椰园、农村、菜园。买了些番薯木薯和玉蜀黍,晚上生火堆烤熟当夜宵。
快步流星,马不停蹄。走了3天半,中午时分来到马塞街场。
街道没人,店门没开,路上行人神色仓皇。情况反常,锺先生心里纳罕。店铺后有几间房子,门却关着。朱文武和父亲前去叫门。没有动静。锺先生说这里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别歇脚,继续走。
傍晚时分来到一片椰园,园里有道小河,河水清澈,一群羊在河边吃草。环境安谧,地平如毯,我们便在小河边打尖歇宿。
疾步赶路大家都很累。一夜好睡,清晨被啄木鸟唤醒。
行行重行行,苦了一双腿。不过天公作美,这几天风和日丽。又走了3天,终于来到甘榜格拉坝。
甘榜格拉坝是马来村,盛产椰子,因此华人称之为椰芭村。
来到村里已近傍晚。村民很友善,从窗口探头和我们打招呼。一个中年男子出来问我们要去哪里。锺先生说要去贡贡,现在天快黑,要在村里借宿一宵。那男子说前面小山包后有间空寮子,可去那里过夜。说完打手势要我们跟他走。
那男子很热情,边走边谈。他说他名叫莫哈末,是这里的村长。那间寮子原本用来制作椰干,最近椰油厂没开,椰干没销路,所以空着。他说这几天常有逃难的人打这里经过,有的来自乌鲁地南,有的来自马塞,他们要去贡贡搭船过河去南亚,走得很累,还有人生病,在寮子里歇一两天才继续上路。
绕过小山包,进入寮子。他问我们来自哪里要去何处。锺先生把我们的情况如实相告,并请教他找船回边佳兰的事。他说贡贡的村长叫苏莱曼,他人很好,乐于助人,到了贡贡,找船的事可叫他帮忙。
天色已黑,蚊子又多。他说寮子后面有椰皮,拿些来燃个火堆可驱蚊子。说完擦火柴把柱子上的油灯点亮才离去。
莫哈末古道热肠,大家很感动。(明日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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