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提要|
天色已黑,蚊子又多。椰芭村村长莫哈末说寮子后面有椰皮,拿些来燃个火堆可驱蚊子。说完擦火柴把柱子上的油灯点亮才离去。
夜幕笼罩,油灯驱逐了黑暗。燃起火堆,蚊子绝迹。一夜好睡。隔天早上锺先生和大伯去村里向莫哈末辞行。孩子则说他爸干活去了。
贡贡离椰芭村不到10公里,来到村里天还没黑。房子建在河边,都是吊脚棚。码头位于河岔口,离村子约半公里。码头对岸偏右掩映在树林里的那堆房子便是南亚镇。有摆渡往返两地。码头边有几棵青龙木,树荫下有两排长凳,坐满了人,是等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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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靠近路口的一棵老松树下歇脚打尖。锺先生、大伯、父亲和朱文武去村里找村长。
临近有道小河,河水清澈,母亲、大伯母和几个婶婶蹲在河边洗番薯。我们几个小孩帮大人捡枯枝,今晚再来个烤薯餐。
然而,番薯还没洗好,父亲和朱文武抬了一大箩筐的鱼回来。大家很惊讶。父亲说村里有人卖鱼,很便宜,全买下来。朱文武说已经找到村长,他和莫哈末一样很热情,很友善。村长说船是有,拉货的、出海拉网的,贡贡有好几艘。他的朋友奥马有一艘货船,先去看,如果不适合再找别人。朱文武说船泊在岸外,他们没那么快回来。
鱼是杂鱼,有大有小,还有虾和螃蟹,都很新鲜。今晚吃烤鱼,大家很高兴。刮鱼鳞弃肠肚,燃松脂起篝火,大家忙得不亦乐乎。
天色转暗,锺先生和大伯回来了。锺先生说船已经找到,是摩托船,拉货的,叫“哈芝号”。船主叫奥马,由他亲自开船。船很新,只是窄了点。船主的儿子阿旺住在船上,他说搬掉船尾的绳索杂物,铺上船板,这样就宽了许多,载六七十个人绝对没问题。价钱方面得问他老爸。已经约好,今晚8点钟阿旺和他老爸来这里当面谈。
天已全黑。河边篝火熊熊。鱼烤得吱吱响,散发出阵阵香气。
罗天宝拿来几片芭蕉叶铺在地上。父亲点燃蜡烛,以树叶为盘,树枝为筷。“上菜”了,烤鱼烤虾还有烤螃蟹,热气腾腾。大家围着烛光盘腿而坐。这些日子老吃干粮,今晚开荤。馋涎欲滴,大块朵颐,个个吃得眉开眼笑。
晚上8点钟,奥马和阿旺父子俩来了。阿旺带来风灯,点亮放在树根上。寒暄几句转入正题。
奥马说有几件事得先讲清楚:一,新加坡水域经常出现陌生舰艇,可能是日本的巡逻艇。为了安全不能照平时的航道,得走自己熟悉的水路;二,边佳兰码头边有地雷,很危险,别在那里登岸,最安全的是靠左绕过德光岛拐入甲板河到上流布兰达村,那里有渡头,大伙儿上岸后走路回村里;三,航程分三段:从贡贡码头到布朗格河口为第一段;布朗格河口到甲板河口为第二段;进入甲板河到布兰达村为第三段。第一段航行时间不计,白天晚上都可以。第二段经新加坡水域,白天抢眼必须在晚上。第三段,甲板河狭窄水浅,得等潮水上涨而且必须在白天。这么一来得走两天两夜。这样的航程大家有问题吗?他问。
言简意明,头头是道,堪称识途老马,大家点头表示赞赏。
没有问题下来谈价钱。他说由于要绕弯子走远路,到了甲板河口还得等潮水,所以船费得以小时算。中等货船短程租金每小时40块,那是市价。这次的航行风险大得加三成“压惊钱”。如果同意先付300块定金。
掐指一算,价钱不菲。锺先生举眼看看大家。都不出声算是默许。他点点头,转眼看我大伯。大伯会意,解开褡裢掏出一叠钞票算了一下递给奥马。奥马把钱交给阿旺。阿旺接过看了一下便收下。
阿旺说明早清理船舱,下午3点钟开航,船泊在码头边。抵达时间估计大后天下午4点左右。时间这么长,他会搬几桶食水到船上供大家饮用。说完提起风灯告辞离开。
回家过年无比兴奋
他们俩走后,大伯掐指算了一下,惊喜地说过两天是除夕,回到家刚好年初一。
回家过年无比兴奋。大伙儿精神奕奕,聊到三更鸡啼方歇。
隔天醒来已日上三竿。河面上摆渡来来往往。码头边的长凳又坐满了人。难民三五成群纷至沓来。我们盯着,希望当中有淡水港的村民。然而很失望,始终不见他们的踪影。
吃过午餐,收拾行囊等船回家。一群人朝我们走来,有人大声叫我。定睛一看,唷,是我的好友伴大明和增光,跟在后面的是他们的父母、哥哥和添财添福两兄弟。刚才还在想他们,现在就站在眼前,不是做梦吧?惊喜交集,恍如隔世。紧紧握手,各都激动得热泪盈眶。
怎么就你们几个?其他村民呢?大伯问。增光的父亲陈炳南说很后悔,当初没听劝告,走到哥打路13碑果然和日本鬼子打碰头。那批强盗奸淫掳掠杀人成性,走在前头的张家栋那班人首当其冲,尖声呼救,乱成一团,看来他们凶多吉少,劫数难逃。走在中间的惊慌失措,四处逃窜。鬼子开抢扫射,是死是活不得而知。他们几个走在后头,听见喊叫声回头拔步就跑,儿子增光跌倒,一把拉起背着他拼命地跑。鬼子在后面追还开枪,菩萨保佑,子弹长眼睛,逃过劫数,捡回一条命。
李添福说和他一起逃的那对夫妇就没那么幸运,中弹倒下,妇女还怀了身孕,3条人命哪!
逞强好胜,自以为是,都是张家栋惹的祸!大伯气愤地说。
锺先生说哥打路13碑相当远,问他们怎会来到这里?周坤华说摆脱鬼子后在路上遇到一户人家,也是逃难的。他们要去南亚投奔亲戚。彷徨失措,不知去哪里好,商量了一下便随他们去南亚,没想到老乡们还在这里……
叭叭!响亮的汽笛声打断他的话。举眼一看,“哈芝号”泊在码头边。大家很兴奋,挎起背包就要走。周坤华忙问要去哪里?回边佳兰吗?朱文武说回爪洼坝过年。走,有话上了船再说。
【三】
机声隆隆日夜航行。岸上的村落、森林、河汊一一往后退。傍晚,夕阳把河水染红。晚上,夜空星罗棋布,银河灿烂。清晨,岸上村鸡啼,太阳从泰山嫲后冉冉升起。两天后正午时分来到一道河口引擎声戛然而止。阿旺站在船头抛下锚,拉绳子把船稳住。他说已经来到甲板河口,潮水刚上涨,得等两个钟头。
泰山嫲就在眼前,山鹰在山顶盘旋。山谷上空岚烟缥缈,岸边森林里传来猿猴喔喂喔喂的叫声。快到家了,大家都很激动。
锺先生和阿旺结清账目。船主奥马不甘寂寞,前来分享我们的喜悦。他说这条河河水原本很深,即使低潮也能航行。七八年前涨大水后河床就浅了,河道也窄了。朱文武问他对这道水路和沿岸各个村镇怎会那么熟悉?奥马说他祖上三代都在这条河上找饭吃,三代人在这条河上航行上百年,河里的鱼虾都认得他的船,河边的猴子也认得他,刚才还喔喂喔喂地叫他。他的话逗得大伙儿哈哈大笑。
谈得开心,两个钟头悄然过去。潮水涨高,阿旺拉绳起锚。奥马回去机房开动引擎。隆隆隆,两边的森林往后退。一个多钟头后来到布兰达村。阿旺把船绳系在渡头的柱子上,然后帮奥马搀扶老人登岸。
太阳偏西,潮水将退,奥马不敢久留,我们上了岸后就解开船绳掉转船头开足马力急速离开。
回家心切,周坤华他们回去淡水港,我们回去爪洼坝。
老家一切如常。屋里的东西原封不动。我率先想到的就是长毛。我喊它,没有动静。到处找它,不见踪影。父亲说长毛没东西吃,饿死了不必找。我很伤心,可是不相信。我心急,边喊边哭。屋前胶园里忽然传来狗吠声,张眼一看,哈,是长毛,它脚不点地朝我奔来。我欣喜万分,张开双臂。它前脚搭在我胸前猛摇尾巴舔我的脸。它瘦骨嶙峋眼窝深陷。母亲拿块烙饼送到它口边。它没理会,咿咿唔唔地在哭。我叫它别哭。大伯说狗有灵性,它高兴,在笑。
|尾声|
村民陆续回来。爪洼坝、红毛山一个也没少。祥和园还添丁,两个婴孩在逃难期间诞生。然而淡水港除周、陈、李三家人外,其余的始终没回来。
6个月后,一队鬼子兵乘舰艇来到边佳兰。头一件事就是抓村民帮他们清除海边的地雷。一天下午,轰隆巨响,地雷炸开,一个年轻壮汉应声倒下。
“是祸躲不过”,边佳兰村民的灾难打从那天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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